在世界历史上,“下跪”这件事,诞生过不少名场面。
    华沙之跪。
    康熙跪明孝陵。
    秦昭襄王跪范雎。
    但这些名人跪拜,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收买人心,同时塑造自己的个人形象。
    不能说他们不真诚,但也同时怀揣着政治目的。
    如今的郭家菜饭馆内。
    王慧想要跪下,也有她的目的。
    这位可是“童子功”出身,从小在曲艺行里打滚。
    9岁学艺,13岁登台,14岁就已经在津门成名了。
    先跟着李树盛先生开蒙,又跟着骆玉笙先生学艺,最后拜了白云萌为师。
    这几位都是京韵大鼓的名家。
    京韵大鼓拢共六大派,刘派,白派,张派,骆派,少白派,滑稽大鼓。
    王慧一人占了三支的传承。
    其中骆玉笙这位女先生的丈夫赵奎英,还曾是津门曲协的主席。
    论业内关系,王慧的出身胜郭老师百倍!
    所以,郭德罡能成,首先是这个老婆出了大力,无论资金还是人脉。
    其次才是谦哥的辅佐。
    如果郭老师是刘邦,那王慧就是吕后,而谦哥则是张良。
    吕后是一般人吗?
    王慧也不是!
    津门是什么地方?
    全国江湖道最昌盛的地界。
    无论什么行当,到了津门地头,都能成道。
    自古围绕水旱码头形成的城市,都有类似问题。
    人多,故事多,情多,心眼多。
    王慧打小从津门曲艺行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出道,十多岁就能成名,有什么是她不明白的。
    在津门混混行就单有一条道,便是长辈给晚辈下跪。
    还得当众,当着同行的面。
    这样你就给架住了,下不来台。
    这种行为,统称为耍青皮,是一种混混行“以退为进”的手段。
    可不是王慧发明的,有历史渊源。
    这招在历史上屡试不爽,很难破。
    属于套着阳谋外壳的阴谋。
    所以张远一定不能让这事发生!
    双膝着地,就算玩完。
    他便早早准备,夹过大螃蟹壳一通啃。
    其实他老不爱吃这东西了。
    有肉吃,谁啃壳啊。
    但这壳子有用。
    王慧要跪的时候,他假装醉酒后被闹声吵醒,手脚不麻利,弄翻了自己面前的骨碟碗筷。
    放在一旁的螃蟹壳便也“不小心”滑到了王慧面前。
    同时筷子也“不小心”飞到了曹云京身后。
    现在,场面上成了金子跪师娘。
    而且前提是,曹云京大闹一通,是觉得收入太少。
    这就成了师兄为了涨工资,跪在师娘面前。
    这会儿,张远就该“真正”醒酒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向二人,同时大喊。
    “金子,你怎么给师娘跪下了?”
    和之前王慧大嚎一样,用上了丹田气。
    里里外外,就算看不见包间里的情况,也能听见。
    “刚才我好像听到什么……黄摊子?”
    他晃晃悠悠的来到俩人面前。
    此时刚刚被“撞到”过的张德艳一翻眼皮,就要把曹云京拽起来。
    可她发现拽不动。
    再一瞧,张远已经到了,并单手压在金子的肩膀上。
    仿佛下了千斤坠,纹丝不动。
    谁允许你扶了……张远给这位歪肩膀老头的女儿投去了一个“问候”的眼神。
    我让他跪的,只有我让他起来,他才能起来。
    此刻地上的金子和面前站着的王慧,脑门上都见了汗。
    曹云京是发觉自己肩上有巨力,怕下一秒拳头就上来了。
    王慧则是惊讶于一眨眼自己的招数就破了。
    脑子快,立即反应过来。
    因为张远这个“第三方”,来的正是时候。
    “是郭家菜要黄摊子吗?”
    “不至于,菜还行。”
    “尤其张大姐的老公管着,黄不了的。”张远又看了眼张德艳。
    这位立即松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在对方的话里,她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你怎么回事啊?”张远抬手,拍了拍曹云京的面颊。
    肩膀上的手掌一松,这位顿时松了口气。
    “上回去天精地华开年会时就迟到。”
    “我让你多看点书,学学做人的道理。”
    “你看了吗?”
    “今天又迟到。”
    “人不能不进步,更得明白事理。”
    此时谦嫂小声的问谦哥。
    “咱们这兄弟做什么呢?”
    她看不懂,刚才还醉着,怎么这会儿突然起来开始训徒了。
    “嘘……别说话,看着就成。”谦哥拍了拍老婆的手背。
    “影帝演戏呢。”
    谦哥滋溜一口酒,还夹了块肘子,再点了根烟。
    做好了完全的吃瓜准备。
    “师傅三节两寿,要早早的来,要带礼物来。”
    “你的礼呢?”
    “虽然你人来了,师傅就高兴,但也不能空手吧。”
    王慧想张嘴。
    谁见他高兴了?
    “还有,就算你觉得不公平,想要涨酬劳。”
    “也不能在这日子说呀。”
    “就算是为了大家伙跪下了,但喜日子做这事,太不合适了!”
    王慧:……
    怎么成了他为了大家跪下了?
    可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是理。
    你王慧会来曲艺行那套,吾未尝不会!
    不就是当众颠倒黑白,引导舆论。
    这种事对你来说是手段,对我来说只是日常。
    哪部戏的宣发不需要引导舆论。
    你手下才几个人,大多还都是愣头青小子。
    我那边影帝影后都有好几位,不还是服服帖帖的听命令。
    “起来!”张远一声大喝。
    金子觉得耳朵嗡嗡的。
    但没功夫缓,赶忙从地上连滚带爬的起身。
    “以后但凡有事,先找你师傅,或者私下找我也成。”
    “我也能做一半主。”
    张远说着话,是要告诉所有人。
    我是醉了,不是死了。
    你说黄摊子就黄摊子,连我那一半都黄了?
    我同意了吗!
    “念你平日里教导师弟,有苦劳。”
    “在外演出,为团队打响名气,有功劳。”
    “外加喝多了,脑袋不不清醒。”
    “现在给你师傅师娘行礼,道歉。”
    “然后滚回家去,好好反省!”
    张远说罢,朝着金子的后背拍了一掌,不是太用力。
    但也让他觉清醒了不少。
    “哎……”
    “师傅,师娘,我醉了,这就回去。”
    说完便快步离去。
    同样是走,被跪走,和现在这么走,是完全不同的。
    “师兄。”张远来到郭老师面前。
    这位的面色当然不好看,不光愁苦,还尴尬。
    “啊?”嘶哑的回了声。
    “古语云,养不教父之过。”
    “这孩子性格张狂,您可不能再惯着了。”
    郭德罡:……
    我的锅?
    “要这样下去可不行。”
    “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孩子不像话。”
    “终究是你手把手,一口一口喂出来的。”
    “我看,我来帮着管教一下吧。”
    张远说完,整桌人都缩了缩脖子。
    你所谓的管教,是指物理管教吗?
    “就这么定了,相声社我也有份。”
    “该我出点力了。”
    “您调整调整,别当回事,一会儿还有演出。”
    “一切都有我。”
    张远大包大揽,并摆出合伙人的架子,夫妻俩也没啥好说的。
    整个场子都在他的把控之下。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谦哥笑盈盈的看向他。
    “怎么了?”
    “没什么。”
    谦哥眯起一只眼:“咱们这团队,没有你在早黄了。”
    “客气。”张远举杯道谢。
    “有你在更黄了。”
    张远:……
    “刘先生家的姑娘,最近和你怎么样啦?”谦哥完全没提刚才的事。
    “挺好,她发展的很好。”
    他能察觉到,谦哥是故意带开话题的。
    免得一会儿找到他头上。
    不久就要演出,众人从郭家菜散去。
    去往楼上。
    要表演的换衣服,不演出的在后台和场子角落看别人演。
    张远也跟着去了楼上,稍坐了会儿后,他起身离去。
    来到郭家菜的后巷,龙哥正在那儿等着自己。
    身旁还有一个被他“捉住”的瘦高个。
    正是刚才“大闹生日宴”的曹云京。
    张远提前通知龙哥,就是让他把人给截住。
    “来,坐下聊。”
    张远找了个小台阶,一屁股坐下,同时拍了拍身旁。
    “我站着就行。”金子回到。
    “呵。”看来已经学会了礼数,酒也醒了。
    “这样,我也直说了。”
    “就刚才那场面,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现在要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还愿意在团里干吗?”
    金子迟疑着,没有立即回答。
    “那跳过,我问下一个话题。”
    “近一年来,你在外边到处跑,应该攒了不少钱。”
    “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上央视相声大赛。”
    “是谁帮你平事,才能拿奖的?”
    “是您。”他立即点头答道。
    “树有根,水有源。”
    “做人不能忘本。”
    “谦哥借你钱买房子,你喊他一声干爹。”
    “我不贪大辈,可你是否记得,那事后,我从没向你要过任何回报。”
    “记得。”现在他脑子清醒多了。
    “那好,今天我就要你报了!”张远抬手直向他。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我知道,你今天这么闹,一定早有准备。”
    “心里有想法可不是一两天了。”
    “而且就刚才那状况,尤其是你师娘的态度,你也都看到了。”
    “日后再回去演出,你尴尬,对方也不愿意。”
    “所以,你其实早就在盘算,想要挑单,对吧!”
    金子浑身一抖。
    被看穿了。
    今日闹这一通,借口是要为众人涨工资。
    其实他知道,再涨能涨到外边给的钱吗?
    再涨能让团里给他收益分红吗?
    不能。
    为什么曹云京是最像郭老师,得到真传的徒弟。
    因为俩人不光艺术,性格上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比如“不愿居于人下”。
    郭老师总说,当年想加入主流,人家不让,自己才无奈单干。
    是被逼出了气候。
    实则不然。
    那帮主流的也不傻!
    曲艺行都是人精,别的不会,玩人个个是好手。
    人家一瞧就知道他不是能老实安分的善茬。
    就算入了主流行,总有一天也会“反”的。
    这是天生人性,不会改的。
    曹云京也一样,能耐大了。
    尤其发现自己可以出去单接活,便起了心思。
    其实早就在暗中联络,与不少团里的师兄弟交流一块单干的可能。
    只不过其余的都不出声,只有他跳出来挑头。
    你是狂,但蔫坏的可不是他。
    饭桌上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直没出声的大师兄何云围才是“高手”。
    这位私下和金子联络。
    明面对师傅师娘表忠心。
    还没完。
    背着这两方,又与帝都台暗通款曲。
    为自己留足了后路。
    帝都台和他师傅的矛盾,这货清楚地很。
    但越是这样,越能把自己“卖出好价钱”。
    太“聪明”了。
    这样的人,张远连拉拢的兴趣都没有。
    把他放在身边,和收吕布当干儿子有什么区别。
    再加上张文顺先生走了,原本早期三人组中的李菁没了老头的压制,也渐行渐远。
    而李菁正是何云围的搭档。
    所以别看相声社表面蒸蒸日上,其实湖面下暗流涌动。
    师傅教徒弟,徒弟耳濡目染,学会的往往不止是能耐。
    还有处事方式。
    郭老师这人的性格缺陷太过明显,影响了很多学徒。
    “师叔,我……”金子慌了。
    对方知道自己想单干,而且人家就是相声社的合伙人。
    现在又让保镖扣着我……我要完!
    可他没想过,刚才在包间,是谁给他化解的。
    “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张远掏出烟来,给对方也扔了根。
    “相声这东西,原本差点死了。”
    “你师傅郭老师把这行给带红了。”
    “才有了今天的繁荣,有了小剧场能卖出票。”
    “从这点上来看,他对相声行是有功的。”
    “而且无论怎样,也是你的授业恩师。”
    “今天如果彻底翻脸,那你这辈子都会背上一个背叛师门的黑点。”
    “还是背叛了救活相声的人。”
    “我让你多看书,你不看,就是这结果。”
    “你师傅给你传道受业,我来给你解惑。”
    “做任何事,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无名,既非正义。”
    “非正义,便上不得台面。”
    “现在我问你,如果你要单干,怎么做才能上台面。”
    “才能正义,才能不被人说闲话?”
    曹云京没想那么多,他眼里现在就是钱。
    我要赚大钱。
    红了,飘了,到这个阶段,利益蒙蔽双眼。
    觉得自己成了,傲慢也蒙蔽双眼。
    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
    所以思考一阵后,他摇摇头,依旧慌张。
    可接下来,张远却说出了一句让他万万没想到的话。
    金子就见到这位师叔指了指自己。
    “我来扶你,你就师出有名!”
    回不去是一定的。
    今天他能拦着,拦不了一辈子。
    哪天他不在时,王慧再跪一下,照样完蛋。
    金子一直以为,这位师叔和师傅是一头,毕竟是同门师兄弟。
    可张远从未这么说过。
    他虽然有股份,但整个相声社九成九都是郭老师夫妻的人。
    自己有权无人,等于无权。
    哪天她再跪我一下,怎么办?
    所以,他需要一股制衡的力量。
    他一直在等,等金子“造反”。
    现在时机到了,他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
    先缓和曹云京和师傅的关系,让郭老师夫妇没法以“清门”的理由给他定性。
    这样一来,自己就好出面以“管教徒弟”,“帮扶徒弟”的名义,来扶持对方单起炉灶。
    这样双方藕断丝连,自己才能两头拿捏。
    而且他缓和后,再加上他扶持,金子反而好光明正大的找师弟“跳槽”。
    张远就是要从一定程度上,拆分相声社。
    郭于二人当然是绝对主力。
    但分兵后,有自己扶持,其余徒弟也会多出条“后路”。
    他便从原本“无人”,成了有人。
    而且还能随时随地有更多人。
    郭老师也不好和自己翻脸。
    已经和侯家人翻脸了,再和他翻脸,那是谁“背叛师门”?
    而且我还是曲协理事。
    现在王慧没给曹云京架住,反而被他给架住了。
    我这人“心软”,曹云京是看着长大的后辈,我舍不得,怕孩子出去吃苦。
    所以照顾一下,这没问题吧。
    总不能看着孩子“饿死”。
    我还是太善了。
    别看现在曹云京还差点火候,可此消彼长。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曹云京和郭奇林的亲妈有远房亲戚关系。
    张远等于在投资“太子党”。
    这不是战术问题,是战略问题。
    “你听懂了吗?”张远熄灭烟头,看向叼着烟,因为惊惧都没抽几口的金子。
    对方摇摇头。
    “那就不用懂了。”
    “我会给你安排的。”
    “明天一大早,去你师傅家门外侯着。”
    “为今天的事上门道歉,带着礼物去。”
    “剩下的事我来办。”
    张远说罢,便挥了挥手。
    曹云京忙不迭的快步离开,脑子非常乱。
    回家后想了一宿,都没想明白。
    而张远这边则重回二楼剧场。
    他离开的时间久,已经到了演出末尾。
    郭老师正在台上返场,演唱京剧名段《未央宫》。
    这段又名《斩韩信》。
    说的是刘邦出兵讨陈稀,吕后监国,与萧何定计将韩信骗入未央宫并斩杀之。
    “呵呵……”张远看着笑着。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刚才包间里的那出,就是《未央宫》。
    刘邦,吕后,韩信都齐了。
    只是刘邦和吕后没想到,刚要斩韩信,却闻项羽集齐碎片复活了!
    不光复活了,还只身闯入未央宫,给韩信救走了。
    问,此时唱《未央宫》的郭老师是什么状态。
    答:哭笑不得。(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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