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一人,一女,一誓(求月票求订阅)
    就在那片刻安静里,她的指尖微微下滑,顺着他衣袍落到右侧。
    那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她想牵住他,哪怕只是一寸布料。
    可就在那触碰的一瞬间,她的指腹像是摸到了虚空。
    那一片袖布,轻飘飘,毫无支撑,仿佛悬挂在风里的空壳。
    她一怔,手微微收紧,指尖再次抚上去——往上摸,沿着肩线往肘落、再往腕探。
    空的。
    依旧是空的。
    没有骨架,没有血肉,没有温度。
    只是软布贴着风,像一张被剪掉下半部分的画纸,只剩撕口,挂在身边。
    那只曾替她挡刀、握她手、擎雷照夜的手。
    不见了。
    她怔住了。
    像是脑中某根弦断了,一时间竟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信,又摸了第三次,第四次。
    她越摸,动作越轻,仿佛再一丝力气,连这份残存的希望也会碎裂。
    直到第五次、没有一寸温热回馈的那一刻。
    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眼神从茫然,到惊疑,到震痛,到最后缓缓泛白。
    像冬雪压湖,湖底终于冻实。
    她的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泪没有落,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沉。
    那眼神里在问:
    “这手,哪儿去了?”
    而他早就知道她会发现。
    却始终没有回望她。
    他只是站着,微微低头,像等一场雪下完。
    他没有闪躲,也没有回避。
    只是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然后伸出那只尚在的左臂,将她轻轻抱起。
    动作极慢,极轻,像是怕一不小心,就露出失去平衡的破绽。
    可越是小心翼翼,越像是——在用仅剩的东西,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他没有说话。
    哪怕一句“没事”,他也没说。
    因为他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而她也知道,他不想她听见解释。
    那只手早已断了,留不下她心疼。
    但这人还在——她已不能再错过。
    她只是埋首在他颈侧,眼睫贴着他的颈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不再哭了。
    只是将手攥住他左肩的衣领,指节泛白,不敢松开——像是怕一松手,他便会消失在这片雷焰残烟里。
    像是怕再晚一步,连这一只手,也会被命运带走。
    她终于明白。
    他来救她,不是“竭尽全力”。
    是——倾尽所有。
    那一刻,镜狱雷光未息,万魂在空。
    而在这天地未平的雷焰之下,是两个沉默的、彼此守到残缺的灵魂,终于,再无隔阂地贴近。
    ——他们什么都不必再说。
    因为他们已用全世界最沉的代价,换来这一刻的完整。
    他抱着她,缓缓走出魂镜深处。
    镜狱在他们身后逐渐崩塌。
    三十九重封魂阵也随之坍陷,地底魂脉震断如裂骨,一条条镇魂锁链炸裂飞起,化作残烬洒落虚空。
    亿万缕幽魂,在雷光贯穿之下,纷纷从魂阵残骸中挣脱而出。
    那些被囚数十年、上百年的神魂残影,如幽水倒灌,自崩裂的阵核与残碑中喷薄而出,仿佛深渊之底,有天河倒流。
    它们不再哀嚎,不再挣扎,而是静静腾空,缱绻而升。
    有的如孩童初生的微光,有的如老卒裂甲后的执念残焰,一缕缕,如潮水汇流,穿过碎石、越过阵锁,冲向那尚未熄灭的天光之顶。
    那一刻,天地如一幅静止的古卷。
    风止了,雷落了,声音仿佛都被一同封进这一瞬。
    无数幽魂在雷光中沉浮升腾,彼此交错,如千万盏被点燃的魂灯,于黑狱之上缓缓升空。
    它们无声,却明亮,像在替这千百年来的冤屈发出最宁静的抗议。
    照亮的不是天穹,而是这座早已失魂的腐朽镜狱。
    仿佛在以亡者之火,为生者引路。
    而在这片万魂升腾的雷焰深渊中央,一道披血的身影,抱着那女子,踏着雷光缓步而出。
    他发未束,衣尚血,掌中只抱着她。
    他走得不快,却极稳。
    每一步落下,雷图便随步而开;每一次呼吸,万魂先伏。
    谢明璃将脸贴在他胸口,什么都没说。
    但她听得见他心跳的声音。
    不快,但坚定。
    一声一声,像是从遥远的岁月深处,一直追着她走来。
    她终于听见了。
    他走得极稳。
    哪怕失了右臂,也不曾摇晃半分。
    就像他怕她再颤一下,就会碎。
    她没有挣扎。
    也没有哭。
    只是闭着眼,将指节扣住他衣襟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这一刻,世间一切都在崩毁。可他们在往前走。
    高空之上,魂图仍未散尽。
    它像一轮将落未落的天日,高悬帝都正上空。
    而图心中央,一道极细的白色魂光如虹如丝,从云顶垂落,落在他脚下,照亮了他手中的那人。
    雷光犹在,残魂如瀑。
    可他身上没有压迫,只有静。
    他抱着她,走上魂镜崩裂后的断石阶。
    每走一步,脚下便落下一块碎裂的阵纹石,像旧魂道的残声。
    高墙倒塌,帝印崩毁,他们一前一后从世界的地底里走出,像是两个从传说中走来的名字,终于落回人间。
    而她终于抬头,看到了真正的天空。
    她喃喃说:“天,终于亮了。”
    他说:“嗯。”
    雷图在远处照见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洒落废墟。
    在他们脚下,是一座被颠覆的旧制之狱;在他们身后,是千万道飘浮的微光——那些曾死于武律、被禁于枷锁的残魂,如灯照天,祭见新日。
    而在他们前方,是帝都。
    远处,有魂卫尚在喘息的残阵边瑟缩,有武者囚徒刚从释放的禁阵中醒来。
    但没有一个人出声。
    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从地狱中走来的人,在废墟中彼此依靠,如同一对历经风雷的魂灯。
    所有人都知道,这段时间,属于他们。
    不属于皇权,不属于天下,不属于仇,也不属于战。
    只属于他们。
    ——一人,一臂,一誓,一女。
    踏出最后一道崩裂的镜狱之门时,天光终于照在他们身上。
    那是破碎的地宫上方透进的一线雷光。
    不再灼热,不再锋利,而是一道缥缈的、恰到好处的晨曦。
    她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推了一下,泪意又涌上来。
    她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你还在。”
    楚宁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替她拢了拢垂下的发。
    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这场战火里,最柔软、最人间的胜利,不是他们赢了谁。
    是他们,终于再也没有失去彼此。
    ……
    京城上空,魂图依旧高悬,雷痕如网,布满长天。
    五行雷环盘旋如日月并行,而誓雷贯穿图心,自天垂落,如刀未鞘,如帝心溃。
    而此刻,在西北一隅,朝天之角,端王府的赤金长墙之后,一道道魂力结阵光柱正迅速升起。
    赤魂天锁,七重镇军结阵。
    镇魂军五千名入品战卒迅速就位,列阵成“天回锁象”——这是帝都仅存的能承受誓雷之阵,封锁四方魂场、截断雷图轨迹,直指雷魂而设。
    七十二将立阵如塔,大多数武者皆是六品之上,布魂于天,结气于地,阵未全启,已如铁壁森罗。
    天穹低伏,魂阵交响。
    端王宗恕立于天台高座,背影如山,冷眼望着那一道正踏雷而来的身影。
    “他来了。”宗恕低声,竟觉喉间微哽。
    “谢家可以泯灭,可那张图……又如何?”端王望向天顶,眼中阴光微闪。
    “如今她回魂出狱,他踏雷而至。”
    “若要撼动律法,就请先葬在帝廷血脉里。”
    端王宗恕立于魂台之巅,声如震岳。
    他右手缓缓抬起,袖袍翻飞,幽紫魂印自腕骨浮现,宛如一头沉睡的古兽睁开竖瞳。
    ——帝兵·镇魂钺,出鞘。
    那是一柄古钺,刃宽如门,通体黝黑无光。
    “钺,为帝令,镇界——镇他这逆命的心。”
    钺锋未动,整座端王府魂塔便开始震颤,镇军之气疯狂回流,魂阵受引,自动归源,形成一座魂塔域阵,气机交错,权威笼罩。
    宗恕一步踏出,天地为之侧目。
    他不是以一己之力战楚宁,而是携整座帝廷魂制的意志而来。
    天顶浮现一道若隐若现的帝印魂符,仿佛将他一人与“镇国律制”绑定。
    “你以为凭一腔热血,就能推翻千年魂律?”
    “你有魂,有誓,却无道。”
    “我守的是帝制之律,镇的是天下浮命。你要破这律,便得死在它下。”
    ——这是一种“我不为我自己,我为体制而战”的高傲信仰。他不是邪恶,他是错而不知的“秩序卫士”。
    楚宁抱着谢明璃静立于雷息之巅,她的指节紧扣楚宁左臂,怀中仍是余温。
    谢明璃偷偷抬头,看他眼神未动,语声极轻,却震裂远天:
    “你以为你守的是魂律,其实你守的是把所有人锁进魂炉的枷锁。”
    “你替帝王镇魂,可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你的‘安稳’里?”
    “你怕的不是我。”
    他微微前倾,掌心雷轮缓缓张开,像是一枚来自旧日之外的裁决印:
    “你怕的是我让天下人知道——你们不神圣。”
    “你们,只是喂饱自己的一群人。”
    宗恕怒极反笑,抬钺一击,狂雷激荡。
    那不是一击,而是一座古老魂制的下令。
    刹那间,雷图仿佛被压制一瞬,五魂乱流微滞,镇军七重阵势同时绽放,结界浮现,魂锁封顶,九道魂链如山峦垂天,轰然缠上楚宁识海,欲将其魂轮强行压入帝印之下。
    空气仿佛被压扁,大地震颤,虚空重负如铁。
    楚宁立在原地,目光平静,杀意无声。
    他低头,看了谢明璃一眼,唇角轻轻动了一下,语气近乎温柔:
    “等我一瞬。”
    “这笔账——我得亲自清。”
    谢明璃轻轻颔首,眼中闪着光,却没有执拦。
    她知道,这不是他的杀戮,这是替她——把那一个个写满血的名字,一一抹去。
    她只是柔声:“你小心。”
    声音低得仿佛是对风说的,但他听见了。
    他缓缓将她放下在一块尚未碎裂的屋檐上,眼神未移。
    然后转过身,抬起左手,五指轻扣。
    只轻轻并成两指。
    ——不语,便杀。
    那一指,如灰烬中覆雪,无雷、无焰、无术名。
    他只低声一语:
    “寂世灭。”
    两指落下,无声无息。
    却在碰触魂链一瞬,九道魂锁——皆碎。
    没有轰鸣,没有光爆,只有极短的沉默——然后一瞬之内,结界龟裂,阵盘崩散,七重阵层如老纸起火,从内向外化为尘灰。
    镇魂钺已然斩下,楚宁未避未挡,只两指迎刃而上。
    金钺撞指,那瞬间,竟发出一声如“铁血自裂”的长鸣。
    空气炸响。
    虚空如镜碎开。
    钺锋震回,裂纹蔓延至刃心,宗恕身形虽未退,却脚下阵台寸寸龟裂,气血翻涌,五脏震荡,喉间泛出浓烈腥甜。
    在这毁裂的天幕下,她看着楚宁——断臂之躯依旧挺拔,他的目光静得像一汪深泉。
    她的心骤紧,那是惊骇,也是钦佩。他不是神兵,而将“无形”握作刃,是她从未见过的力量。
    她轻轻呼吸,泪意未落,却像雪在心中缓缓融开。
    “你……”声音夹杂着颤抖与柔软,但他没有回头,只温柔收她发梢。
    那一刻,她知道,他走过千军万阵,只为她存活。
    她该说的,不是“谢谢你”,而是:
    “我也……为你愿走这一路。”
    而忽然间,她的眼眶猛地一热。
    那一道挺立在雷火中的身影,不只是她的伴,不只是她的誓。
    他是——谢家的应答。
    她低声、几不可闻地呢喃,仿佛在说给天地,也在说给九泉之下那个再未归来的背影:
    “父亲……您看见了吗?”
    “女儿的选择,没错。”
    “您拼尽一切想护住的这个人,真的——为我,劈开了这一片天。”
    她的声音轻,却坚定,像从血里开出的一朵雪。
    “您说过,魂不该为权所奴。您说过,终有一人,不靠姓氏,也能走到这座城的最高处。”
    “今天我看见了。”
    “那个人,不是我。”
    “但——我会陪他走到底。”
    她垂下眼睫,指尖紧扣魂袍下的雷痕。
    雷图犹在,魂光未歇。
    她知道,那个誓,不止属于楚宁一人。
    她也会燃尽此生,去回应它。
    哪怕身破魂碎,也无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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