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师尊”叫得太认真、太恳切、太理所当然,当即把徐行叫得头皮发麻。
    她能浑无所谓地跟人开玩笑不错,但面对这种噼啪闪光好像藏了星星的眼神,实在是别扭得很想把人脑袋掰开。……到底是怎样才能摆出这样的表情?她使劲模仿都模仿不出来!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徐行指着自己,想来他有可能是被蒙骗了,道,“我前阵子才升的执事,手下没什么可给你的,跟你的属性还相冲。对了,我是……”
    “徐行。”寻舟偷偷地又看了她一眼,“我知道的。”
    徐行头痛道:“我看你知道的是还不够多。”
    似乎是发觉她是真心不想要他,寻舟的声音都急了些:“掌门问过我了,我是……自愿的。”
    免了吧。徐行还不知道么,掌门有一百种方法让人“自愿”。罢了,反正她教不了,其他长老执事也未必教得好,收下也便收下了。大不了等一切都步入正轨了她再找个借口把人塞到别的峰那去。
    寻舟盯着她的脸,屏息等她的答案。少顷,终于听到她道:“那好。你不要后悔就是。”
    寻舟连忙道:“不后悔。”
    “走吧。”徐行说走便走,转头几步,才想起来什么,转头问道:“执师礼就不用了吧?那太麻烦了,我懒得弄这些。”
    她本想说“改个口就好”,才想起寻舟早已无比自然地改了口。穹苍这边的拜师很麻烦的,要做一堆事,最后还要跪下奉茶云云,徐行不喜欢跪人,也不喜欢别人跪她,就算了。不过,人族这边是这样,不知鲛人族那边有什么别的习俗?他们那也有“老师”么?
    怎料,她行步如风,寻舟自然也起身要跟,只是他那一身华
    服美则美矣,实在累赘,下摆长至地面,身上的装饰品磕碰着泠泠作响,他又刚上岸,平衡相当不好,霎时差点一头滚到亭子台阶下面。
    幸好,只是“差点”,没有真的摔。不然可就丢大脸了。
    徐行收回去扶的手,耐心地立在原地等待。寻舟重又站直,仿若无事地一步一步朝徐行走过来——他真像是还不会用腿,走起路来很笨拙,难怪掌门没让他去外面找她。
    徐行难得很有道德地忍住没笑,结果,寻舟在台阶上没摔,反倒平地被自己绊了一跤,扑腾一下,心如死灰地趴在了徐行脚尖前。
    寂静中,他的耳根在以惊人的速度变红,一下便蔓延到了颊边。
    “美人鱼这样也是正常。没事的,只有我看到了。”才安慰完,徐行便超没师德地大笑起来,“不过,以后不是什么鱼生大事就不要穿这样的衣服了。它除了好看以外,只有下山很快这唯一一个优点……”
    她朝他伸手,寻舟把脑袋自地上抬起来,嘴唇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然而,在看到徐行带笑的眼时,却什么都想不到说了。少顷,才将自己的手在下摆上擦了擦,轻轻放上了徐行的手。
    徐行一把攥住他,将他拉了起来。手可真凉,徐行视线自他的领口处瞥到什么,眼尖道:“你受伤了?”
    那伤口虽只露出来一部分,但看上去非同小可,还很新鲜,感觉随时都会再度流血。寻舟点了点头,轻道:“嗯。”
    想到此前掌门口中所说的鲛人族内斗之事,徐行大概也明了了。做质子,能是什么美差事?自然都是权衡利弊后可以被放弃的人才会来到这,对鲛人来说,来到穹苍,和流放应当没什么区别。
    “回去吧。我的主峰是碧涛峰,但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掌门也可。”徐行将他手放开,一脸麻烦道,“得找个空屋子给你住……是不是还得找个水池?”
    “师尊呢?”寻舟忽的道,“你身体还好吗?”
    “我?”徐行一顿,笑嘻嘻摆手道,“我不会受伤的。”
    -
    就这样,史上最年轻的徐执事多了一个小徒弟。
    亭画和黄时雨得知此事时,心情都较为复杂。二人尤其想知道掌门究竟在想什么,徐行又在想什么,只是徐行此人,当了师尊还是跟没有当一样,和往日的行动轨迹竟然没有分毫区别!
    反观其他那些收了新徒儿的师者,现在都已经在带人下山历练、在忧伤和暴躁中不断掉发了。
    于是,收到掌门调令后,二人站在了碧涛峰主峰的殿门之前。
    这主殿一个铁童子都没有,空空荡荡,懒懒散散,大中午的,鸟还挂在树上睡觉,见人来了,叫一声都不肯。真是物似主人形。
    黄时雨敲了三次门,都想着直接翻进去算了时,门终于开了。
    来开门的不是徐行,是那个传说中的鲛人。双方照面,这边两人先是被这非人般的美貌惊了惊,反观这位鲛人,反倒不是多么友善的样子,缓缓压低了眉眼。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正逢此时,徐行叼着根小草自殿中出来,手里是一个丑丑的半成品花环,困道:“谁啊?”
    “……”亭画阴沉道,“是我。都这么困了,干吗不睡?”
    “有必要睡吗?万一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怎么办?”徐行如此说道,打了个哈欠,对寻舟懒懒道,“来,这边是你师姑,那边是你师叔。哦,不过平时也不用这样叫就是了。因为你师尊我从来也不叫师姐师兄。”
    寻舟:“……”
    三人都为自己骤然升降的辈分感到无所适从。
    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徐行定然是有正事的。二人入座,黄时雨啧啧道:“养徒弟很累吧?”
    徐行莫名道:“累?不累啊。”
    怎么可能不累?既然入了仙门,养徒弟和养孩子没什么两样,说不累,都是场面话罢了,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好不容易将人拉扯大,最后争气的还是只有那一两个。更有甚者,一个都没有,整个师门全都是拖后腿躺平的孬货,真是想想都会让人凌空喷出一口老血。
    黄时雨刚想说,在师兄面前还装什么,实在不行可以让他分担一下——他也挺好奇鲛人究竟是如何的。念头刚转,就见方才还一脸警惕的寻舟轻轻将一盏茶放在徐行手边,回到偏殿,又出来,在茶旁边放了几碟小小的酥饼糕点。再进去,这次拿出来的是一个软枕,放在徐行腰后。再进去,又出来,这次终于是给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徐行旁边,正一脸认真地给她揉肩膀!
    真是忙碌得要死!黄时雨叹为观止,愕然指道:“你是不是上辈子救了他的命??”
    这件事徐行也很莫名。她自认什么都没做,不过是送了他一个法器库——那些本来也都是掌门送下来的,她没用。不止她没用,寻舟也没用,他连山都不下,一天天就跟着自己在殿中研究功法做各种闲事。
    他学东西真是快得很。徐行去天笔阁回来,不慎夹了本厨法,他就第一日炸了厨房,第二日徐行便能吃到粥了。接下来十日,日日不重样,各种海鲜粥……真是相煎何太急啊!
    严格来算,寻舟大概比她还小个三四岁,半大孩子。徐行问心有愧,觉得这样使唤他不行。于是让他不要做了,就算做也不要只做一人份,她把肉挑出去再给他也是一样的吃。怎料寻舟低着头,跟她说自己每天都有吃的。徐行心生疑窦,遂找了个时间偷偷跟在他身后,发现他的确吃了。
    在小厨房吃的!把她剩下的那点碗底全刮没了!
    天知道她多久没有那种九天玄雷劈到天灵盖的感觉了。一时之间竟怀疑这小鲛人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还是鲛人族平日里就是这样相处的,所以他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鲛人的生态,所有人都是家人……应该……是吧……
    “他一直都待在山上。”亭画不知内情,只皱眉道,“你都教了些他什么?”
    徐行将思绪收回,为师不尊地戳了寻舟一下,笑道:“看看?”
    寻舟怕痒似的躲了躲,而后,有些腼腆地垂了垂眼,伸出右掌。
    掌心之上,一道蓝紫色的跳动火焰缓缓舔舐着空气。那分明是火焰形状,却散发着浓厚的水属灵气,水火向来不容,这般火焰,真是奇中之奇。
    亭画黑瞳凝视着这火焰,低道:“燃烧汇聚一点,外部用手伸入都不会有事,但再近一寸便可熔炼钢铁……”
    寻舟道:“这样煮茶,很快。”
    亭画:“……”
    话音落下,寻舟手一抬,十几道锋利鳞片如暗器般簌簌飞出,将半空中掉落的花瓣钉于墙上。
    亭画看着那入木三分的透明鳞片,道:“边缘锯齿浑然天成,一旦命中便是血流不止……”
    寻舟:“切糕点。很准。”
    “你真是够了!!”亭画一把将翘着腿旁观的徐行自座位上薅起来,怒道,“你都教了什么!!有你这么当师尊的?!!”
    “……”
    为防大师姐气急攻心,徐行找了个借口让寻舟先进内殿了。
    “安了。”见他走远,徐行才正儿八经道,“我没打算真让他在这待多久。
    这几天没怎么做事,不过,那些妖族来的质子,应当过得不是很好吧?”
    亭画目光一凝,淡道:“何止‘不是很好’。”
    来这里,只能夹着尾巴做妖,万事忍让。狐族那几个小赤狐还算得上机灵,众人虽看不惯它们,却也不会没事欺负它,只是那蛇妖可遭殃了,本就脑子不好使,还脾气大,现在一天能被揍五回,问就是合理切磋,不慎受伤。
    黄时雨调笑道:“最近不少人有事没事在碧涛峰前晃来晃去,都是来看鲛人的。只是你那小跟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神秘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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