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的面色实在太过难看,难看到徐行怕他人也跟着语气一般安详了,于是连忙站正。不过,她一直有话想问:“当时,我究竟是如何回来的?”
    她不问还好,一问,整个掌门殿上众人脸色堪称五彩缤纷。寻舟不回答,徐青仙亦没感觉气氛有什么不对,等了半晌,只有善良的阎笑寒说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当初,瞿不染和众人一起护送了个假的绝情丝回来,深感内疚,非要留下补偿不可。他似乎有一种“此事由我承担就必须做到完满”的气魄,结果在穹苍待了大半个月,被徐青仙轻松气到修为倒退。玄素看他可怜,怕他最后是横着出去的,于是便遣他回宗。不料瞿不染刚竖着出去,徐行就横着回来了。
    余刃竟然堂而皇之地抱着徐行来到山门前,张口便说借九重峰寒潭一用。当即,整个穹苍都乱了!
    敢问这是什么?这是挑衅,这是天大的挑衅啊!这能忍??
    要知道,最近江湖最时兴的传闻便是九重尊方才身死,小师妹徐行身边便跟了一个与他几分像的余刃。这传闻可称屹立不倒,只要有人提出,必然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猛吵。据凌寒走访,骂战的开始一般都是这几句话:
    “谁说余刃和九重尊长得像的?我感觉分明一点都不像啊?”
    “小师妹这样算不算红杏出墙来?”
    “郝师妹才是真正的吾辈楷模!”
    “徐行和余刃是清白的吗?”
    “徐行和九重尊是清白的吗?”
    “余刃和九重尊是清白的吗?”
    “打住。”徐行道,“前面几句我就算了。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阎笑寒弱弱道:“他们怀疑余刃是九重尊的私生子。”
    徐行:“……”
    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尊座可是天下最强的童子!
    这都可以先按下不提。总之,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余刃竟然公然将徐行带回宗门,还要鸠占鹊巢进九重峰,这简直是将所有人的面皮扯下来踩。守门之人自然不肯让他进,但徐行又浑身高热生死未卜,不能丝毫耽搁,于是投鼠忌器地喊话让余刃将人放下,自己再滚。余刃当然不理,袖袍一挥就强进了宗门,玄素赶到之时,徐行躺在寒潭中不省人事,九重峰却已人去楼空。
    余刃走时,还留了个语焉不详的字条,大意是人无大碍,但放着勿动,他去找药,切莫拦阻。
    以上是玄素润色过的文明版说法。想也知道,他做法都如此不文明了,字条还能文明到哪去?若不是司药峰对徐行的病症没有办法,玄素现在绝不会让余刃就这样进进出出,当真是气苦他了。
    想也知道,这消息传出山门,又是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现在她足下这边堆的正是玄素截获的山下禁书,硕大标题正写着《小小情郎鸠占鹊巢恶毒老丈棒打鸳鸯》,看来这连环画当真是风靡一时啊。
    徐行举手道:“……我还有一事要问。这‘恶毒老丈’,指的是谁?”
    蔺君捂唇笑道:“掌门师兄从前就算登报,用词多半都是‘病美人’、‘活西施’,这恶毒老丈还是第一次见呢,好新鲜哦,哈哈。”
    用词是很新鲜不错,但玄素的面色好像快腐烂了。众人皆憋笑憋得喉口抽搐,垂头不语,徐行回首看了眼寻舟,寻舟默默挪开脑袋望天,一副不关他事的无辜模样。
    她彻底不解了。因为这难道对寻舟就有什么好处吗?尽管她现在被误解是个风流倜傥奇女子,但余刃不也是自甘倒贴小情郎么,这两个走出去究竟哪个较好听了??
    “咕”一声,徐青仙拍了拍徐行的肩。徐行一开始还以为她要替自己解围,结果只是很快玩腻了,就这样面不改色把小鸭塞回她手里。
    “这存在着一些误解。”徐行道,“我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
    玄素温和道:“为师对你私下如何没有意见。只是,你打算如何对大家解释呢?”
    徐行道:“……不如我们来说说,我昏睡的这大半个月,山下时局有什么变化,又有什么新任务可以派遣给我吧?”
    封玉,也便是郎无心,将绝情丝交出后,便带着常青原先的势力立刻销声匿迹。圣物既出,各大宗门人人自危,现下神女之心在狐守之地,绝情丝在穹苍,降魔杵在少林,林朗逸回无极宗后查看了自家宗门的圣物,好险发现“一字图”还在,并且应当是真货。至于最后一个圣物“阴阳笔”在昆仑……罢了,不提也罢了。穹苍这边问了三次,得到三次不同的回答,第一次说“在的啊”,第二次说“找着呢”,第三次说“还有事吗?”。
    然则,徐行却想,照理来说,封印鸿蒙山脉的东西不该是圣物,而是圣器火龙令,当初掌门让六大宗送来圣物,一是为加固封印,二是为掩人耳目。她既早早身亡,火龙令应当回山再出,那么,现在的火龙令身在何方?这才是真正的关键之物。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几百年安稳间,人族成功找到了无需火龙令的封印方法。但现在无论人或是妖,视线都紧紧跟随在圣物之上,其重要还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乱……
    玄素斟酌着道:“近来,似乎少林附近出了些乱子,像是有些棘手。”
    少林和穹苍是世交,上次徐行去少林,观真首座还帮九重尊做法事呢,两门相帮,也是寻常。徐行想到,当时郎家的线索便是自少林而来,现在就出乱子,真是不由不多想了。她想了想,侧头道:“那我去看看?乱子么,简单了。上次绝情丝更棘手,我也是幸不辱命啊。”
    玄素淡淡道:“为师似乎没有命过你吧。”
    徐行耳朵突然不太好使了。好在如今不是什么大乱子,玄素看这小徒儿,越看越是面目可憎,再看到后面那如同捶打了一万遍的年糕般的余刃,更是心烦得很,又不能发作,于是睁只眼闭只眼道:“你若觉得身体无恙,便去吧。看你和你大师姐相处和睦,她跟你一道,也算有所助益。”
    用的是“也算”。想来玄素对徐青仙帮倒忙的能力心知肚明。带上徐青仙,那少不得也要带上小将了,不然她又要破口大骂,也不知她近来在做什么,不见人影。徐行领命,转头回峰,准备修整。
    后面清风一样的脚步声立刻跟上去了。
    “……”
    徐行迈出掌门殿,身后如影随形,她顿了顿,并未转头,而是径直回了碧涛峰。
    长长的山道上,足下沙沙作响,草木顽石已非原貌,只
    有千载白云悠悠,人事依旧,恍如百年弹指一瞬,南柯一梦,留下的只一个不该身在此间的灵魂。
    殿门大敞,漏着风霜,上头被绑着的人应该是找准机会跑了,小屋内空荡荡的,门前那方长满幽绿苔藓的寒潭映着天光,徐行把恋恋不舍的小乌鸦放走,找了壶茶喝完,没什么表情地坐下了。
    她坐在榻边,那人站着,几乎没有犹豫便半跪下来,蜷在了她的腿边,修长手掌紧紧扣在她膝上,就这样自下而上地侧着头静静看她——这对寻舟来说,原是最熟悉、最习惯的位置,他向来如此,此前一直没有这样做,是担忧吓到她罢了。
    徐行笑了一声,促狭道:“之前让你好好坐椅子,还为难你了?”
    寻舟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坐着……”
    鲛人的骨骼和人有所不同,尾骨那儿衔接鱼尾,较为脆弱,比起坐着,躺着、趴着、跪着都要舒服得多。徐行现在当然知道了,因为如今她自己更是坐不住。但她不喜欢跪着,也没跪过。
    二人独处,再无旁人,她看着寻舟熟悉的面孔,一时有很多问题想问。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这具鲛人的身体又是从何而来的,黄时雨还在,亭画是否早已转世了,你究竟是在闭关还是在沉眠,然而,千言万语,踌躇半晌,她还是伸手,捏上了他的耳垂。
    寻舟猛地一颤,呼吸急促了几分。
    仍是泛着凉意的薄薄血肉,只不过现在的它是完整的,没有任何孔洞的痕迹。太久没有戴东西,所以愈合了么?她出神道:“我送你的耳瑱呢?”
    怎料,寻舟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题,迅疾地抬眼看她,发觉她是真心疑问后,神情竟一瞬变得复杂。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神情。似不甘,又似宽慰,似悲伤,又似庆幸。他顷刻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垂下眼,有些释然地笑了一笑,只有气声,像是苦笑,却又带了些如释重负,少顷,他低低道:“后来,不慎丢了。再也没能找到。”
    “这样啊。也好。”那毕竟不是灵器,维持不了那么久的鲜亮,徐行无谓地松手道,“就算没有丢,现在也该开裂,或者遍布杂质了吧。与其看着它变得无可挽救,还不如在最好的时候丢了。”
    寻舟喃喃道:“是啊。……这样,也好。”
    又是寂静,半晌,寻舟脸颊在她膝上轻蹭,道:“师尊。”
    要是有外人在场,恐怕连小鸭都能听出来,这语气与其说是无限眷恋,都能算是痴迷了。徐行没听出来具体如何,只觉一股麻意自膝爬上腿间,霎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心想,这要干嘛??
    “……”徐行把他耳朵揪起,他还硬要往下靠,于是一时看上去非常像揪一棵异常顽固的草。她镇定道,“打个商量?就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你师尊了,你之前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好了。若否别人听到真的会以为我们在玩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
    她说什么,寻舟向来都照办的。于是他微笑着道:“徐行。”
    徐行:“……”好像没有好多少?而且莫名有种被以下犯上的感觉很不爽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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