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仙果然没有走远,一行人择了个客栈下榻,不一会儿,徐行就见她幽幽坐在屋顶上。
    “师姐。”徐行探头道,“外面可是在下雨呢!”
    徐青仙翻了窗户进来,衣领上血迹未消,她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后道,“他和你住一间屋子么。”
    寻舟正在那百无聊赖地揍被子,试图让被子变得蓬松一些。徐行还当真没考虑过谁和谁一间这个问题,因为一般来说考虑合不合适在一个房间是基于“要睡觉”这个前提——她又不睡,寻舟也不睡,那么就和白天没有区别。但是,被徐青仙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哪里奇怪。
    “我自己一间。”于是徐行道,“他睡外面树上就行。”
    徐青仙:“喔。”
    徐行:“嗯。”
    沉默间,徐青仙淡定道:“好疼。”
    “……”徐行气沉丹田道,“阎笑寒!来活了!”
    阎笑寒一脸衰样地在那里忙活来忙活去。徐行撑腮看了片刻,觉得没劲,于是回房暂歇。她一关门,便看见床边隆起了个小山丘,被子被某只鱼撑得鼓起来了。
    徐行刚想将他连人带被子丢下去,就听到了绵长沉滞的呼吸声。她一顿,蹲了下去,伸手轻轻掀开了被子顶端。
    寻舟沉睡的脸有些苍白。他睡得并不安稳,仍如少年时般弓着脊背,右手落在床边。方才少林内与那蛇妖对掌,能让其暂避锋芒,消耗的气力只会多不会少,徐行有些冷淡地垂眼,将他右手拾起,看见掌心中有一道被黑水腐蚀般的灼伤痕迹。
    左手上有徐行那截小指,他不想受到损伤,遂一直只用右手,多有桎梏。方才下山时,他便一直负手而行。从小看到大的人,他一开口就知道要犯什么病,这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徐行,果然,正如预料之中。
    沉睡间,寻舟的身体竟然泛出了一种奇异的味道。沉香味,属于乌木的味道。他神识难以自控,那股非人的僵硬感越来越重,她的手触到的地方,指尖朽坏,几块木屑簌簌剥落而下,露出里面土色的细密纹路。
    也是,他这具身体是转生木,真正的躯体,应当还在穹苍的九重峰上。然而,为何这般诸多不便 ,甚至要通过诈死下山,他还是坚持不用本体?和他长时间的沉眠有关么,“九重尊”的身体,不得不留在穹苍,他没有别的选择?
    天色渐晚,暮霭苍茫,唯有雨声细细静静,徐行专注地看了那手一会儿,将它塞回被中,而后,很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正如倦鸟归林,极快又极轻柔地掠过,连体温都未曾留下。甚至还有些生疏。神通鉴本想说些什么,“你原来也有师尊样子”,可看着此情此景,莫名喉咙一塞,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仿佛这个瞬间,本就不允其他人丝毫插足。
    徐行闪身一掠,反倒自己去了窗外的树上坐着。
    神通鉴这时才嘀嘀咕咕道:“又没有太阳,下着雨呢,坐在树上干嘛?”
    徐行看了眼头顶,道:“有太阳我才坐不住啊。现在可不是从前了。”
    透过灰蒙蒙的雨幕,能看见街道上行人伞跳成一个一个圆弧,像舞女的扇子,交汇又很快分离。有两个穿着少林佛袍的破戒僧在桌旁对坐,喝酒吃肉,笑声震天。
    寻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望向窗外那道身影。
    “神通鉴。”徐行浑然不觉,只忽的道,“你是如何判断出五掌门的病情其实是假的?”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竟然到现在才试图回忆自己在现代的那二十多年。不如说,她对那段记忆没有多么鲜明的记录,只是不断追逐,但又不知在追逐什么。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所以她起初在被“投放”至这里时,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不过,现在看来,以她的工作水准,并非一定要进游戏行业——毕竟卷不算什么,她这么卷并且缺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然而,就像没有第二个选项似的,兜兜转转,她似乎并未对这件事有任何的思考,只是去做了。
    徐行还记得,自己碎碎平安那一日之前,正逢一个大项目立项,她暂时不知道项目最终定名,只知道是小说改编,原名貌似叫什么《穿成九界白月光后我断情绝爱了》。不巧,这标题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徐行收到消息后,在路边拿笔电给原作者先写了一份简短的邮件,怎料刚发出去,一辆货车从天而降——
    神通鉴答道:“我就是知道。”
    徐行:“我早就怀疑你的好感度系统有问题了。怎样大家一见面都讨厌我?”
    神通鉴:“其他都有问题,只有那个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好么!”
    “不过,也不必心急。是真是假,很快就知道了。”徐行言之凿凿道。
    神通鉴天真问:“很快?很快是多久啊?”
    “嗯。”徐行道,“要看玄素师尊能撑多久了。如果掠阵者当真是他,我想这个年纪应该差不多了吧。”
    神通鉴:“……”
    徐行爽朗道:“开玩笑开玩笑啦!哈哈!”
    不好笑!!
    偷得浮生半日闲,徐行心中想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神通鉴一些问题,譬如寻舟那边那个小剑灵有没有找它聊天云云,据神通鉴说,因为两者分离太久,已经快变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了,性格也天差地别,根本处不来。那边那个沉默寡言的,非常无聊,而且每次都被神通鉴逮到在偷偷冒头试图和徐行搭话。
    正逢此时,远处的街角忽的走过来一道人影。
    此人身材较为富贵,肚子将衣袍上的图案撑变了形,身旁一个小厮正拎着把被风刮破的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雨虽不大,但也没那么轻易可以忽略,迎风扑到人脸上,很快就染的颜面一片湿透,那人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几句,转身一脚将小厮踹到了路边的泥里,自己头也不回,匆匆走了。
    只看这一幕,也能猜出来发生什么了。小厮出门没带伞,好不容易找到一把还是破的,虽然淋点雨不妨碍老爷精神抖擞,但被雨淋湿还是万分不爽,于是窝心一脚将人踹出去,就当散了火气。小厮疼的在地上滚了滚,又忍痛将伞拎上,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徐行视线落在前方那老爷身上,一时竟觉得诧异——竟然能有人长得如此夭寿?
    字面意义上的夭寿,简单来说,就是一副不日马上升天的模样,眼下青黑,额头发暗,整个人像被吸干了生气,但他举止又丝毫没有滞碍,极其灵活,和常人没有两样,是以看上去更诡异了,好像一个刚从土里爬起来回光返照的活死人。
    徐行余光看了眼还在乖乖睡觉的寻舟,打了个响指,小窗蓦然关紧,挡住了其外的风雨,她足尖一点,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般在沿途的高处闪掠而去,跟在了此人身后。
    如此跟了半道,徐行便看出来了,老爷非爷,不然也不会大冷天的还得自己用两条腿赶路了。此人似乎家中有些势力,亦或者是哪个远方亲戚有点势力,总之经济来源主要靠强征保护费,时不时找茬道你这摊子没摆正挡了大爷我的路,又什么你不小心撞到本大爷了赶紧赔钱,就这般连坑带拐,一路走到了个小村间。
    分明天色已晚,这小村附近竟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热闹至极的鞭炮响,足足响了有半炷香才停。听闻这声音,不少老人小孩便先提着小竹筐出门来了,皆兴致勃勃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听众人口中交谈,似乎说附近有个流动戏班子可以免费看戏,以及先到者可以得鸡蛋一筐什么的,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以停止用戏班子来塑造中式恐怖的氛围了么?戏班子也很累的。”徐行长叹道,“还有,就算在这里,送鸡蛋也是吸引老太小孩的致胜法宝啊……”
    神通鉴道:“你给我留一个地方吐槽是会怎样??”
    咋了?
    有热闹等于人多,人多便方便讹钱。尤其是戏班这些个人,最怕惹事,那富贵老爷便也大摇大摆跟着人流而去。
    隔着老远,徐行便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了。神通鉴听不懂这些,只道:“唱的怎么样啊?”
    “一般。”徐行道,“没小卜她姐唱得好,但也还可以了。”
    也是近了才发现,这还真不是传统的戏班子,传统的由人唱,这却似乎是木偶戏,窄窄的小台之上,两个小腿那么高的粗糙木偶正手持兵器,正在锵锵对打,操纵它们的人蹲藏在台下,手自下方深入,动作间,木偶们便做出夸张的或怒或悲的神情。
    木偶脸用漆刷得惨白,在火光下更是显得诡异,但行动又委实灵活非常,比起真人还能可飞天遁地,演到半途,左边那木偶更是长喝一声,自口中喷出一团炽热的火焰,右边的木偶上半身都被笼罩在火中,尖利地挣扎起来,最后,“砰”的一声,脑袋轰然炸开,偶头孤零零就这样摔在地上。
    纵使演出的木偶不甚精致,表示头颈分离时血液飞溅的也只是一条条粗陋的红色小布条,但众人还是很给面子地喝彩起来。负责演出的操偶师笑容满面地出来致谢收尾,准备将木偶收回去,但他看了眼那个脑袋脱身的木偶,应该是觉得损耗太大、无法再用了,于是就随手将其丢在原地。有小孩眼馋,想捡回家去玩,刚伸手就被一旁的家人嫌晦气打了回去,哭丧着脸不说话了。
    老爷找准时机,便要往一人身上撞去,徐行不着痕迹地将其小腿一踹,他扑通一声朝前行了个大礼,恼羞成怒地吼起来:“谁不长眼啊?!!”

章节目录

小师妹为何那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熊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熊也并收藏小师妹为何那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