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偏开脸,他至多只碰到了脸颊,便当真停住了。
    他苍白的颧骨下泛了些红,眼睑和唇都涌上层薄薄的血色,细小的血丝随着心脏的搏动不断颤动,一副难以克制的渴求之态中,混杂了些孤掷一注的挣扎颜色。
    分明是自下而上的弱势姿态,却一副再不制止就要全身压上来的模样。
    实话而言,徐行是喜欢美人美景,但仅限于欣赏,甚少会有别的念头——这也说明,她不会轻易被美色冲昏头脑。食色性也,人最本原的需求便是食、睡、情欲,她连前两者都可抛却,又怎会被色欲摆布?
    对她而言,被嘴唇碰触也无甚特殊感觉,无论长得是丑是美,碰上来都是软软一片,亲了算不得什么,不亲也无所谓,只是想到后头纷至沓来的一堆破事,那还是不亲为妙。
    徐行皱了皱眉,没去看寻舟的眼睛,心道,死神通鉴真是正事不干唯爱添乱,还给人启发了是么?
    “……”
    寻舟的指尖微微用力,半晌,他闭了闭眼,缓缓撤身退开:“是徒儿失态了。”
    徐行腿间被他五指按压的地方还微微泛着灼意,她木着脸看了看,才买的新衣被抓得到处勾丝,十分想骂人,但她生性谨慎,有点担心寻舟现在还只是失态,一会儿变态了就不好办了,于是疲惫万分地挥了挥手,道:“离开。”
    寻舟当真听话地走了,临走前将换下的废布和托盘带走,还很细心地将门窗掩好。徐行等了半天没听见离开的足音,却又没进来,定睛往外一看,窗外赫然映着一张脸。
    即便这张脸再好看,这也足够瘆人了。
    寻舟站在雪地中不知盯了徐行多久,见她注意到自己,神色如常道:“明日清晨,我来叫师尊。”
    徐行终于破功,烦不胜烦地匕首飞去道:“你还是别来了!”
    ……
    正因如此,那似吻非吻的一夜过后,二人纵使和从前每一次一样,过后不提,但相处仍旧显得实为尴尬。端茶倒水的还是端茶倒水,发号施令的还是发号施令,然而,徐行自以为和寻常没什么不同,却连小将都看出气氛不对了。
    “你二人是争执什么了?”趁寻舟不在,小将狐疑道,“难不成是因为纵横碑之事?”
    徐行悠然道:“没有啊。倒是你,不去镇着大师姐,跑这儿问我做什么?”
    “又来转移话题了。”小将哼道,“你都懒得看他,还说没吵架!”
    要说徐行全然不心怀芥蒂,那是不可能的。她本就讨厌别人随意碰她,尤其是一些地带,自己平常都不怎么碰,怎容他人伸手?她已对寻舟非常宽容了,尚未恢复记忆时,化名君川的寻舟想替她理一理额发,她都是直截匕首伺候,如今嘴都凑上来,她还没将其串成烤鱼实属很给面子了。
    从前每次超出寻常的接触,徐行都能找到理由。要么是旧时懵懂无知,要么是受伤神志不清,这次寻舟可是清醒得很。神通鉴纵使当时被心怀鬼胎的某人又一脚踹晕,如今也发觉了不对:“你们背着我干什么了?”
    “没怎么。”徐行将修缮一新的野火拾起,用拭剑布仔细地擦去其上浮尘,指尖拂过之处,星星点点火屑在半空中跃动,她瞳孔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低声道:“很快就有人要来找我了。”
    她不欲在此时多生事端,只因玄真子传来消息,赤子心将在三日后炼成,此药最晚要在出炉的第七日前吞服而下,否则药性丧失,更加凶险。
    寻舟的身体是转生木,本为死物,在寻常水域会浮起,但在无尽海却可以沉下去。九界海域相通,十日之内,他便会通过无尽海前往本体所在,虽然他并未明说,徐行也已猜到了,他真正的躯体此刻应该正在鲛人族内。
    在此之前,不必生乱。
    不仅对他,也对自己。
    小将莫名道:“人?谁?”
    徐行道:“一会儿来了便知。我说,你这般让大师姐随意跑来跑去,一会儿穹苍风评又要被害了。”
    小将与徐青仙一路南行前来昆仑,路途间也不是时时都有驿站可住,免不了要风餐露宿住破庙。然而徐青仙每每进庙前都要认真地道一句“里面好多人”,小将左看右看都是空庙,又惊又气数次,黑眼圈都熬出来了,遂发下毒誓自己再也不和徐青仙睡一张榻,才硬要跟着徐行来昆仑,这样至少两人可以分开住了。
    徐行心道,你来昆仑才是“里面好多人”……不过确实比在外边好一些,老阿飘比新阿飘慈祥一些,几乎没什么怨气,说不准半夜还会偷偷给你端羊奶呢。不想被小将抓住脖子打,她还是不说了。
    时事变化只在顷刻之间,此时境内已是混乱异常。四处皆是武斗战场,修者身怀兵器,本就极易产生矛盾,热血上头胡打起来谁还管这茶馆还有人在说书,这酒楼还有人在吃饭?更别说要再想到谁来擦屁股收拾这一片狼藉了。现在有正当理由,更是无所顾忌,四处开花,徐行了解得如此清楚,正因她熊孩子时期也这样。
    不想被波及,亦不想自认倒霉,其他身无修为或修为低微之人自然只能待在家中闭门不出。商铺无人开,酒楼关得严,就连最要钱不要命的当铺都悄然没了声息,这般日子要是持续三月才能结束,对此境造成的伤害恐怕比少林那些失智的妖人还要多上几倍不止,又怎能让红尘中人对这些修者毫无怨言?
    余光之中,一人身如轻燕,落在徐行面前。
    她一双眼冽如秋水,蒙面,腰间一柄剑闪着削铁如泥的寒芒,那把剑指向了徐行,又很快放了下来。
    剑客道:“伤还未好?”
    徐行道:“无伤大雅。”
    此人看了她一眼,还是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其实,她若真要挑战,徐行不得不接,虽然徐行不觉得这伤有什么妨碍,但看来此人颇有风骨,不屑趁人之危,应该便是小将昨日说的那位蒙面剑修了。
    徐行奇道:“这是哪位?未曾见过。”
    小将道:“白玉门掌教换月之徒,和她师傅的剑法一个路数,两人修为极其相近,只有纯熟之分。”
    小将说的应该是穹苍内部的情报。不过,瞿不染分明受此熏陶,剑法还学得较为一般,只能说明这路数不太适用于他了。徐行点了点头,觉察到一朵小小的蓝花自身侧闪掠而过,寻舟未曾露面,正在暗处紧随。
    并非小将一定要和她同行,伤她手掌的人尚未找到,被一个顶级弓手盯上是一件极为麻烦之事。要时时戒备,警惕附近高处,只用一人的心神难免疏漏,此刻寻舟和将一明一暗,方圆内的可疑所在皆于二人监控之中,守得极为严密。
    二人此刻正在往纵横碑前去。
    一连几日,纵横碑上并无什么异样,更无什么新奇,上面总是刚来的人在摸来摸去,摸完也便兴致泛泛地离开了。然而此刻,石台之上竟人影憧憧,呼声震天,无数灵气招式交错碰撞,罗织成网,至少同时有十人在切磋比试,另有百人站于场外观摩估量对手的路数实力,再晚去一些,恐怕连落足之地都没了!
    徐行眉间
    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目光一转,很快便发觉了缘由。
    茫茫的无尽海中,不知何时被投入了十数块赤冰石的碎片。赤冰石极其稀有,价值连城,哪怕这些看上去是造船时遗落下来的边角料,也卖的绝不便宜,是谁将这些石块放入海中,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这些碎片虽小,但堪堪能容纳足尖,有的人依自身修为过不去这无尽海,只要借助这些碎石便能顺利抵达岸边。
    至于为何非要往纵横碑处走?因为诸人都发现了,此处是一个绝佳的比武擂台!
    除了阵、弓、刃这类特殊兵器,绝大多数人都能在此决出胜负。此处环绕茫茫大海,只要被击出碑外,便是输了,稍弱一些的可以靠着石块再度浮起,不必伤及性命,若是强到能够在海上行动自如的,那便再度开辟了与陆战不同的水战之比,并且一战终了,碑上的排名立即而变,一目了然,合适至极,最后一点,若是在争斗中受伤,便可就近前往青莲台寻医,更是方便。
    一石二鸟,青莲台可真是心思缜密,这般一动,定是又令诸人好感大增。
    只是,徐行的目光落在这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的石台之上,微不可见地一凝。
    自狂花用重刀掘地三尺便会被丢出来看,纵横碑是可以吸收对己的攻击并反弹一部分力量的。现在也是,这落在寻常土地上顷刻间便会犁出深沟的灵气招式,落地无声,全数被其吸收殆尽——但,它能够承受的攻击难道是无穷尽的么?
    瞿兄都不敢说这句话,徐行以为,纵横碑是否可以,还是有待商榷的。
    她与小将对视一眼,小将心领神会,踩着赤冰石先行渡海,徐行压下心神,用剑灵传话道:“寻舟。”
    她叫寻舟的时候还真不多,要么叫小鱼要么叫徒弟仔的,寻舟仍未露面,应得很快:“是。”
    “师墨身上的石花有什么发现?”徐行道,“他除了青莲台之外,去了哪里?”
    寻舟亦平静作答:“清晨时分动身前往西郊,那是一片坟地,似是与人见面。后回至青莲台,两个时辰后,石花迷失方位。”
    徐行道:“迷失?是被发现了么?”
    “不可能。”寻舟道,“是被另一道血液吸引离开,现今寄体那人在青莲台中一直未动。”
    “……”徐行若有所思道,“好。”
    寻舟便再掩了声息,不见其踪了。
    往常要他做点事便邀功讨赏,现在……罢了。就剩几日了,至少这几日,徐行不想再想他的事了。
    她足尖一点地,几下便飞身到了纵横碑下,此处着实太过混乱,无论是哪一兵器,都万分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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