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持亭画?
    先不说如今徐行早已没了那“三万大军”的实力,就算有,想闯进穹苍也是登天之难,有这功夫不如两剑将柴辽杀了。可正如她所说,现今时局,杀谁都没用,柴辽能继承前掌门的遗志,未必就没人能承接他的遗志,这一战穹苍骑虎难下,成不成功另说,一定要打。
    对穹苍来说,打了,才能彻底洗清让一个妖族登上首座的阴影,打了,才能证明自己还是肩负苍生的第一仙门,对其余五大宗来说,不打,就是给对手递一个足以借题发挥的天大把柄,不打,就要成为众矢之的,没人真那样殚精竭虑眼里见不得一个妖,他们的目的其实并非杀光妖族,但妖族却要因他们而死。
    穹苍知道,四年之内徐行必死,但众人无法断定她究竟会乖乖赴死还是趁回光返照之力再度反击——这问题的解决方法要比从前简单太多。反正都要死,那早死晚死便没有分别,她早在大战后本就该死了。
    若徐行身份没有败露,还是名满天下享誉古今的掌门,那就势必要救,倾尽整个穹苍也要救。要是徐行也对这世间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和侥幸,先动鸿蒙山,再动火龙令,这变数产生的后果会是什么样,是无论怎样的智者都没法预料的结局。
    自己能想到的,那人定然也能想得到。自己想不到的,那人不一定想不到。她已输了致命一著,必须要将所有可能都考虑在内……
    雨还在下,打在泥土地上发出沙沙声响。冷风和血腥味一起卷进来,徐行蓦然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掌门已经死了。
    骨灰就
    洒在鸿蒙山脉附近。她亲眼看着的,一抔棕灰色的粉末,没她想象得那么细腻,和所有人一样。
    身旁窸窣一声,温热的躯体将缝隙掩上,寻舟没对这异想天开般的打算有质疑,他只道:“什么时候。”
    徐行摇摇头道:“早了没用,晚了也不行。”
    “徒儿明白。”这地方狭小,寻舟蜷起肩背,将下巴靠在她肩上,他不想压着她,就只有一丁点的重量,“早了,穹苍会舍,晚了,木已成舟,只有让她领军,在战中奇袭挟持,方能大乱军心,给妖族争取时间。”
    这才是赌。其一,穹苍不一定会让亭画领军,其二,当初放走徐行已是亭画的破例,她这辈子就一个师妹,运气不好是个妖族,还能怎么办?对她破例,不代表对其他妖也会网开一面,这三年亭画对妖族可从没手软过。
    徐行道:“穹苍由谁领军,定下了?”
    寻舟道:“大掌门亲征。”
    徐行道:“……没旁人争取吗?”
    寻舟很模糊地摇了摇头,不知是没有还是不知道,那发丝蹭的她脖子痒,徐行有些迟钝的鼻端又嗅到一股血腥气。这血腥气没能减弱,反倒越来越重了,是谁还在流血?
    徐行心中一紧,将寻舟揽过,屋内没点灯,他侧腰晕出一大片血迹,红色已将内中素白的里衣染透。徐行没想太多,伸手便去剥他衣服,扯开一层还有两层,寻舟很微弱地挣了一下,没能挡住,衣角被撕开了。
    他精壮的侧腰上留着一道不浅的刀伤,像是随便拿了点伤药往上涂了点,呛鼻的金疮药在伤口上结成一道油膜,有血自缝隙里淌出几条红线,已经搁置太久,看着黏腻非常,已和布料黏在一起。
    那已经长得庞大的小红马没人看顾,在房后发出不满的喷气声。寻舟道:“师尊,你的马……我一会儿和你一起,搬进山里去。得小心些,它太显眼了。”
    徐行指尖触着那伤口边缘,他一缩,短促道:“别碰。”
    徐行道:“很疼?”
    寻舟道:“也不是……”
    一阵寂然。
    徐行当然看得出那是什么刺出的伤口,看来他是被亭画发现了,或许不是抓了正着,而是只是嫌疑,但要取信穹苍,就非要对寻舟下手够狠才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照样凶险,没有谁很好过。能得知情报已经是在赌命,此后寻舟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她不想再把自己的徒弟赔进去。
    可她不得不做。
    徐行拍了拍他的脊背,想说什么,最后只很苍白地道:“别怪你师姑。”
    “不怪她。”寻舟停了停,很轻地说,“师尊也别怪自己。”
    徐行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阵,她道:“我需要一个据点。战时躲避之用。东海底的时间城……你能带多少人进去?”
    寻舟道:“五百人。”
    “不够。”就算是妖族留存下来的精锐,也远远不止五百众,徐行道,“还能再多吗?”
    寻舟没有露出丝毫为难的神色,他像一个值得托付的同伴,稳稳当当地说:“可以。但,师尊要给我一些时间。”
    这真是个好消息,也真是个坏消息。徐行心道,我当然愿意给你一些时间,可谁来给我时间?她甚至都能猜出寻舟在想什么,有个念头支撑着他自海底回来,支撑着他替徐行东奔西走,那就是,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就好了。
    从前在穹苍,火龙令一事是绝密,只有零星几人知道内情,现在她被迫叛逃,寻舟明面上与她决裂,更无人会告知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她相信,亭画绝不会说——因为她二人都很清楚,只要此事让寻舟知道,什么妖族人族战争通道都与他无关了,他只会想尽办法将徐行关在海底,什么天妖破封人间暴动,隔着遥遥百里水纹,他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既然那是人族的事,那就让人族解决,跟师尊有什么关系,不要管,不许管,只看着我就好,徐行想到他肯定会这么说,他一向只想要自己独独管他一个。他还会竭力掩饰对得知她是妖族的细小喜悦,因为这样她能活得更久,而他又清楚地明白这对她不算喜事。他说不准都想好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徐行也不是掌门了,两人就由穹苍开始,换个姓名换个身份,一路南行,先到少林,再到昆仑,他还是跟着她,将这九界走个遍,到时候是师是徒还是别的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他是她捡回来的,重新养了一遍,猜到他在想什么对徐行来说太容易了,之前的“没发现”,不过是装作没发现,是一种无声的纵容,师姐和师兄说的真对,怎么瞧都是她自找的。
    而徐行此刻选择闭口不言。
    她心知这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最惭愧的利用。
    -
    那匹叫乖乖的红马在白族禁地里引起了好一番骚动。
    诚然,鸿蒙山脉里不是没有马,但都是些长得鼻歪嘴斜极为凶悍的野马,稍微靠近点就要被踹个两蹄子那种,并且毛色杂乱粗糙,身上的马粪味跟着苍蝇一同纷飞。乖乖膘肥体壮,皮毛血一般顺滑,它在后山被关的太久,一到禁地里便撒欢似的狂奔了好几圈,不少刺猬偷偷把脑袋探出来看它,被这太过旺盛的体力吓到头晕目眩。
    白族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在野外捡受伤的秃驴,就连真驴都不敢骑,但乖乖颇通人性,又聪明又礼貌,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顺利融入了这片土地。
    徐行仰躺在草地上,一会功夫已见它在面前奔过去第四次了。她颇有些狐疑地坐起身子,眯着眼看去,马背上空荡荡,没人。
    她躺下去,过一会儿,红马又飞奔过来,一样的路线。
    徐行坐不住了,她起身过去一瞧,才发现马背上的确没人,红马厚实的毛发上扎着个刺猬球,大刺猬肚皮朝天,两手抱着自己,极为紧张地感受着这纵马奔驰的感觉,眉头皱得很紧,路线的起头处还规规矩矩排着十来个刺猬,都在等他下来了轮到自己飞。
    徐行:“……”
    她坏心顿起,伸手在乖乖脖子上拍了一下,乖乖霎时懂她意思,人立起来,一蹦三丈高,那背上的刺猬猝不及防,发出一阵颤抖的细细尖叫声:“啊啊啊啊啊啊!!”
    绫春自不远处过来,见她无故又发神经,没好气道:“你干嘛啊?人家本来好好的。”
    “我不理解。”徐行道,“这背上那么宽,明明可以扎五个十个的,还排什么队?”
    绫春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道:“都翻着肚皮躺在一起?那像什么话!”
    徐行不解道:“有什么不行?还是说肚子不能随便给别的刺猬看?上次你演示的时候,我不也看到了么。”
    绫春气冲冲道:“不行反正就是不行!再说了,躺着跟站着,能一样吗?”
    徐行心道,看来她还是没觉得自己是刺猬,毕竟她看到刺猬圆滚滚的身体,真的不会有任何别的心思,只会很想伸手去拨一拨,捏两下,或者搓扁了拿去打水漂。
    见那群刺猬还在排队,徐行也不作弄他们了,继续回草地上躺下,她手旁有个小沙盘,是个粗陋的舆图。
    说来也怪,寻舟说,那妖族通道的位置就在白玉门后侧,确切的位置只有鲛人族知道。然而,要去往通道,必经之路上恰巧横着一个白玉门,无论往西还是往东都避不开这宗门,简直像是刻意在这条路上守着一样。那白玉门的掌教徐行也见识过,私下里被人叫木棺材,死人脸死人脾气,跟她多说几句话得折寿,围捕自己那天她没来,徒儿来了,跟师尊如出一辙的棺材脸,看着真挺像那么回事,捅了自己一剑还挺疼,前阵子听闻这徒儿入魔叛逃打伤掌教的消息,徐行幸灾乐祸地直拍大腿。
    扯远了。穹苍和白玉门之间隔着个无极宗,若按照寻舟说的路线,自蛇族开始动手,那大军后方必定空虚。但柴辽也不是傻子,定会顾全白玉门这方,若是进展顺利,徐行不走陆道,走水路——用安慰自己的话说,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也还能保下五百个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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