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了。
    方秉雪的脑子稍微拐了个弯,在朝着“哎他说的不会是我吧”这个可怕的思路上狂奔,毕竟周旭的眼睛是看着他的,再怎么没谈过恋爱,方秉雪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能体会出一些不对劲的感情,和……氛围。
    譬如现在,氛围很不对劲。
    毕竟刚跟人动过手,肾上腺素飙至巅峰又逐渐回落,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型海啸,耳膜仍有嗡鸣,指尖还泛着劫后余生般的酥麻——再怎么经验丰富,出生入死,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方秉雪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些狼狈。
    可偏偏在没有星星的夜幕下,有人看着他,说很好看,但说话的时候没有笑,那个眼神让方秉雪不敢对视,太异样了,他居然觉得,周旭在心疼自己。
    晚风温柔。
    这种时候是不能视线交汇的,因为无论是移开还是继续,都有点怪,折了的香烟还夹在指间,方秉雪迟疑了下,强行给自己诡异的思绪掰回来:“……那你说的是?”
    一定肯定以及绝对是指漂亮小兔兔吧!
    周旭说:“嗯。”
    方秉雪“嘶”了一声:“我问你话呢,你嗯什么呀。”
    周旭不吭声了,看着他。
    方秉雪把烟放嘴里,咬着了:“是不是说那个兔子,我抓的好看吧,你放哪儿了?”
    周旭还在看他。
    靠,方秉雪不能忍了,他最烦这种有话不好好说,黏糊糊的感觉,让他陌生,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夜晚的热闹渐渐消散,青灰色的台阶上,方秉雪把烟摔了,大步走到周旭面前:“你什么意思,话说清楚!”
    若是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偶然扫来一眼,不会看到方秉雪,因为他的身影被周旭完完全全地挡住了,高大的男人一言不发,伸手,用纸巾给方秉雪擦脸。
    方秉雪怔了下,刚一出声:“我……”
    话音还没囫囵,就被周旭用力地擦过嘴角,动作有点重,眉头也是皱的,他就这样沉默着,用纸巾擦拭方秉雪脸上的污渍和血痕。
    ……给方秉雪擦得龇牙咧嘴。
    他上次被人按着脑袋揉脸,五官都皱巴成一团,还是读小学的时候表演节目人不够,被哄着穿裙子扮女生,头发短,勉强扎了两个小揪揪,他眼角都跟着往上扯:“老、老师,有点紧……”
    可周旭不是老师,不会因为他反抗就停手,带着茧子的大手重重地擦过方秉雪的脸,擦过那些搏斗带来的脏污,仔细、坚定,又很严肃,只在最后碰到侧脸时,才停下了动作。
    一些血黏在头发上了,已经干涸。
    方秉雪喊:“别扯我头发不然跟你没完——”
    他其实是开玩笑的语气,想要缓和下气氛,结果刚说完,周旭原本放下的手,又抬起来了。
    毫不犹豫地拽了下方秉雪的头发。
    方秉雪:“……”
    他瞬间炸毛,下意识地想给周旭来个过肩摔,结果都碰到对方的手腕了,又骤然缩回:“你有病啊!”
    周旭这才笑起来。
    刚才的别扭劲儿没了,笑意又懒又野蛮,眼神明亮,恢复成那个眉眼锋利,英俊蛮横的混不吝形象。
    “漂亮的小兔兔,当然好看,”周旭掏出打火机,很痞地抛向方秉雪,“今天谢了。”
    那打火机可能被他贴身放着,被体温熨得有点烫,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方秉雪接手里,抬头又问人家要烟。
    周旭两手一摊:“你可是说过的啊,自己不会抽。”
    方秉雪咬牙:“我说你就信?”
    “信啊,”周旭干脆利落地回呛,“怎么不信,那你刚才说这伤是跟人起冲突弄的,我该不该信?”
    方秉雪被噎到,干脆又坐回台阶上,撑着脸看别的地方。
    他看楼房,看夜空,就是不去看周旭,砂轮摩擦声响起,淡淡的烟草味儿随即飘散,方秉雪心里的异样消失殆尽,他算是看出来了,周旭就是故意气他的。
    他都故意气自己了,还能有什么歪心思吗?
    看来聚餐时,法医那句话是对的。
    周旭最烦条子,哪怕此时还不知道方秉雪身份,在潜意识里,估计已经被他身上散出来的警察味儿熏到,就在这跟他呛起来。
    挺好的。
    方秉雪掌心捂住嘴角,只给周旭留个后脑勺。
    大多数情况下,男人之间的关系比较简单粗暴,再好的朋友也该骂骂,该吵吵,可能昨天拳脚相加起了冲突,今天依然把酒言欢,虽然方秉雪不喜欢这种友情方式,感觉神经兮兮的,但他认同。
    毕竟这样,那点悬着的诡异,和莫名的旖旎氛围,才终于结束。
    方秉雪不怕周旭跟他对着干,就怕周旭用那种眼神看他。
    看得他心里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没一会儿,周旭过来,用膝盖撞了下他的肩:“喂。”
    方秉雪没回头。
    “走不走,”周旭两手插着兜,“我要带漂亮小兔兔回去,看在它的份上,捎你一段路。”
    周旭叼着烟催他:“走不?”
    方秉雪还是没回头。
    片刻后,周旭笑了,被烟草染过的嗓音有点哑,又压着,讲真,在大晚上听到的时候,还真有些性感。
    他看着方秉雪,叹了口气:“你呀。”
    要不说人家方秉雪小性子,记仇呢,周旭都走老远了,他才慢吞吞地回过头来。
    就被风刮得迷了眼。
    方秉雪用手背揉了揉。
    周旭说捎他,实在没必要,他一个有荣誉有经验的刑警,还能没办法回去了?
    十分钟后,小李的电话姗姗来迟。
    而十五天后,方秉雪把车开到周旭网吧的门口,降下车窗,表情有点臭。
    他下巴那的伤早好了,创可贴都不用,只有一道浅浅的印子等着消失,身上也没有污渍和血腥味,恢复了往日身体乳的淡香。
    那个给他送车钥匙的小姑娘正在嗑瓜子,从前台冒出脑袋:“哎,找旭哥吗?”
    方秉雪隔着点距离看她,微笑:“不用,我叫他就行。”
    说完,他就使劲儿按了两声喇叭:“滴——”
    五月,天气已经很热了,周旭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背心配短裤,趿拉着个拖鞋,把胳膊上的肌肉全给露了出来,在阳光下显出种很旺盛的生命力,而当他懒散地趴在车窗上,冲着方秉雪挑眉时——
    好吧,不是方秉雪故意要去看的。
    而是他的视线,正好就撞上了对方饱满的胸肌。
    而周旭这不要脸的还叠着手臂,往下俯身,就挤得更深,特明显的一道,方秉雪怀疑自己要是埋进去,估计都得喘不过来气嫌闷。
    不对。
    他干嘛要怀疑这个?
    都怪这段时间,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半个月前行动的那天晚上,他随手捏了下人家的胸,问怎么练的,挺漂亮。
    这话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
    所以周旭给方秉雪打电话,喊他去跑步,健身,打羽毛球也不奇怪。
    方秉雪全都冷酷拒绝。
    休想让他加班!
    方秉雪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进单位,在个人爱好这一栏上填了跑步和球类运动。
    回家后,吃饭的时候随口提了句,方大夫和秦老师同时停下筷子,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方秉雪正吃着呢,疑惑地看着他俩:“怎么了?”
    还是秦老师更疼孩子,犹豫了下开口:“那领导什么反应?”
    “哦,就问我会什么球类,”方秉雪乐呵呵的,“我说网球,羽毛球还有乒乓球都行,他就没说什么了。”
    然后,他碗里就出现了一块鸡翅,方大夫亲手夹的,眼神慈爱:“小宝,多吃点。”
    秦老师握着筷子:“咱们是不是……”
    “工作上的事,父母没法儿代劳,”方大夫笑眯眯的,“都得孩子自己去走才行,没啥大不了的,挺好的。”
    而上班不到一年,方秉雪终于明白了这两口子的眼神。
    从此之后,只要有活动和兄弟单位的友谊赛,方秉雪就是块砖,当仁不让地被搬出来,最早他还没当回事,读警校的时候比赛也多,一群兄弟生龙活虎,嗷嗷叫喊着赛出风格,赛出成绩。但方秉雪万万没想到,上班后大家都成了老油条。
    也没想到各种各样的活动能这么多。
    以至于他现在有点麻木了,听不得打球这几个字。
    拒绝完,周旭也没说什么,还是偶尔跟他聊几句天,没啥内容,特随意,直到五一假期要来了,方秉雪准备回家两天,说自己买了牛肉干。
    周旭叫他:“来我这一趟。”
    方秉雪问干啥。
    “给你弄了两只羊,”当时他俩正在打电话,方秉雪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个枕头,闻言蹭地一下坐起来了,周旭的声音懒懒地从话筒里传来:“……拿去吃呗。”
    方秉雪震惊:“两只羊?”
    周旭:“昂。”
    “不是,”方秉雪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你给我羊干什么?”
    “我看上次你盯着羊,瞅了好一会,”周旭说,“就弄了两只,西北的羊味道好,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你放后备箱带回去。”
    方秉雪又喝了口水。
    他千里迢迢地开车过来,是为了工作方便,不可能因为几天的假期,再辛苦地自驾开回去,受不了,累,折腾,所以方秉雪准备坐绿皮火车,买张卧铺,还能和衣打个盹。
    周旭当然知道,方秉雪的家乡离砾川县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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