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男子微微眯起双目, 抬手掩住隐隐抽动的眼角。
    那张脸上的戏谑笑意彻底消散,桃花眼中掠过一抹难掩的忌惮与惊悸。
    “不可能……”他低声呢喃,嗓音几不可闻, “你竟然……抢先了……”
    云岳真人与仙盟残存的修士经历了太多震撼, 只能呆若木鸡地目睹那如同神谕般的异象,心神俱震。
    “这是……何等存在……”云岳真人喉头发紧,那股磅礴的威压得他心脉欲裂, 快要喘不过气。
    脚下这片刚刚诞生的废土上,一切人类所能企及的秩序与常识, 正在土崩瓦解。
    --
    源醒来的第一感知,是一种无垠的空旷。
    支撑苍梧山域的庞大法阵失去了支柱, 正在走向解体。空气里混杂着未散尽的死亡、衰败与毁灭的余烬,但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落下帷幕。
    厉渊不见踪影。
    撕裂天穹的万相之门, 消失无痕。
    更重要的是……
    沈琅……不在这里。
    源的金眸缓缓流转,双眸中的金色新月已凝结为实质,宛如两轮永不陨落的日轮,璀璨而冰冷。
    他的感知越过破败大地, 提取残留的信息碎片——
    他看见了撕裂虚空离去的厉渊, 看见了携带血肉造物大军追随而去的“凌虚道君”, 也看见了沈琅在万相之门关闭前被抛出的身影, 以及最终落入厉渊怀抱, 随之被夺走。
    海面本应平静无澜,却骤然投下一枚沉重巨石。
    愤怒、焦灼、冷彻的杀意,在源新塑的神性意识中激起滔天涟漪。但转瞬便被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深沉的、俯瞰万古枯荣的漠然所压制。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战场废墟中,那个唯一还在活动的异类身上。
    源静静悬浮在高空,金色眼眸无悲无喜, 俯瞰下方
    他的感知刺透虚妄,“看”见红衣男子体内翻滚的怨毒魂力,“闻”到其灵魂深处散发出的浓重到化不开的痛苦与扭曲。
    红衣男子同样在仰望着他。
    何其强大的气息……
    仿佛这片天地都在为他俯首称臣。
    掌心的黑雾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某种既熟悉又令其畏惧的本源气息。他的瞳孔微缩,随即唇角弧度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复杂的笑意。
    那笑中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真是……许久未见了。”
    红衣男子率先出声,语气低柔,透着一丝莫名的怅然与涩意。
    他略微侧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晦暗:“哥,你还是那副模样……不过,好像多了些不属于‘人’的东西。”
    源沉默,金眸幽深得宛若无垠星海。
    见对方迟迟无声,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肩膀轻颤:“认不出来了?也对,八年的光阴,足以将活人熬成鬼。”
    他摊开掌心,猛地一把将黑雾捏碎:“可我没忘。当年你说,‘不过两三日就回来’……”
    “结果这一等啊……便是一辈子。”
    源的金眸扫描红衣男子,属于人类“原拾”的记忆与情感脉络被检索、调用、再以崭新的方式浮现于意识。
    青石村的石板路,男孩抱着刚猎来的野兔朝他奔来的笑颜,以及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平凡日子。
    解析完成。
    目标识别:人类(畸变)。
    状态评估:灵魂深度污染、能量体系异化、精神稳定度极低、疑似万相载体。
    关联属性:弟弟。
    “原简。”
    --
    万仞魔宫。
    地面与墙壁上刻画的猩红魔纹如血脉般缓缓流淌,脉动间,整座宫殿仿佛有了呼吸,随着主人的心念沉浮搏动。
    内殿幽邃无垠,穹顶高耸,雕刻着错乱扭曲的星辰轨迹,每一颗星点在阴影中散发出细碎的光芒。
    厉渊单手托抱着沈琅,步履沉稳地穿过幽暗的长廊,一步踏下,足音沉闷回荡。
    赤色的眸子在暗影中隐隐发亮,眉心一道狭长的血痕若隐若现,似在开阖间流露出毁灭的恐怖威能。
    沈琅静静倚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乌黑的发丝凌乱垂落,半掩了那张清冷俊丽的容颜。
    厉渊穿过一道又一道黑铁铸就的厚重拱门,最终在一座宽敞至极的寝殿前停下。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黑玉床榻,帷帐自穹顶倾泻而下,如夜幕坠落,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他垂首扫了一眼怀中之人,唇角微微扯起,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冷冽弧度,随后将沈琅轻放在床榻之上。
    帷幔轻摆,沙沙作响。
    厉渊立于床侧,目光沉沉,俯视着榻上之人。赤红瞳孔深处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泽。
    沈琅双目紧闭,气息全无,乌黑发丝凌乱散落于枕侧,衬得那张脸了无生气,宛若一尊冷玉雕像。
    厉渊垂下手指,自沈琅额际滑落,拨开几缕遮眼的乱发,粗粝的指腹划过那硬朗的眉峰,继而顺着挺直鼻梁的下移,停驻在苍白的薄唇上。
    指尖施加压力,碾过唇瓣,压出一抹不正常的青白。
    他的手掌并未停歇,顺势下滑,停在下颌处,指腹稍稍发力,迫使那张脸偏转向自己。
    这副容貌确实生得极好,足以令无数众生痴迷,但对厉渊而言,皮相从不是他衡量猎物的标准。
    缓缓地,手掌移至脖颈。
    五指张开,扣住沈琅的脖颈,而后寸寸收拢。
    他的手极稳,力道一点点加重,直至那片肌肤浮现出淤青的痕迹。
    厉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赤瞳深处翻滚着暗潮。他的喉结动了动,压下突如其来的躁意。
    “……哼。”
    直至那片肌肤彻底失却血色,他才松开五指,掌心在空中悬停半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撤回。
    脖颈上的瘀痕像他留下的项圈,厉渊低头凝视良久。
    空壳。
    只是一具了无生气的躯壳,一个空荡的容器。
    神魂何在?
    他眯起眼眸。
    是被万相之门的混乱信息流撕碎了?那样的狂暴冲击足以吞噬常人神魂,但沈琅既然能从主神系统的掌控中脱逃,绝非泛泛之辈。
    还是……那个金发疯子动了手脚?那家伙在万相之门崩塌之际现身,确实有截胡的可能与动机。
    抑或者,还有其他掩藏更深的搅局者?
    厉渊眸中掠过森然暴戾之色,周身散发出的威压霎时倍增,连殿内摇曳的火光仿佛都被压制,墙上的影子愈发扭曲狰狞。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他心中一股难以遏制地烦躁与怒意。
    到手的猎物,却只剩一副冰冷的空壳,这比空手而归更让人恼火。就像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核心的主菜在入口前就早已凉透。
    他垂眸紧盯着沈琅毫无反应的面容,手指无意识地顺着对方下颌线条来回摩擦,时轻时重,像是踌躇是否要毁掉这具空壳。
    他不屑于残次品,他要的是完整的沈琅,肉身与灵魂,缺一不可。
    否则,这场狩猎,便毫无意义。
    他厉渊所欲之物,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道理。也绝不允许有。
    抬起手,寝殿内的烛火骤然熄灭,四周顷刻间陷入黑暗。唯有床榻上沈琅那张失去生机的面容,苍白得如同寒霜覆面。
    “影煞卫。”厉渊低哑的声音响起,穿透重重殿宇直达外间。
    瞬息之间,几道迅疾如风的黑影由殿外掠至寝殿门前,单膝跪伏,头颅低垂,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冒犯寝殿内的那位存在。
    “主上。”
    “掘地三尺,翻遍万相界每一寸角落,追溯万相之门崩塌前的空间脉动轨迹。”
    厉渊的视线从未离开沈琅分毫,赤瞳中闪过一丝不耐,语调平静得近乎冰冷:“还有,卢西安诺……若他胆敢插手,立即禀报。敢染指本座之物,即便是不朽不灭的血肉天使……”
    “本座,会让他后悔存在于世。”
    领命的影煞卫们噤若寒蝉,不敢多做停留,匆忙躬身退下。为首者率先起身,刚刚迈出宫殿的第一步——
    “噗嗤——”
    一声轻微得如同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就在那声音发出的瞬间,走在最前方的影煞卫的身形抽搐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从内而外地膨胀起来——
    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增生膨大,骨骼不堪负荷发出碎裂声响,肌肉被扯断成丝化作一团暗红黏稠的烂泥,血管如藤蔓般扭曲暴起,攀附在崩坏的肢体上。
    不过眨眼之间,一个完整的人体便彻底崩解,化为一团不断鼓胀蠕动,散发浓烈腥臭的畸形血肉团块。
    “噗嗤!”
    如同过熟的果实被碾碎,那团已无人形的秽物骤然炸开!
    漫天腥臭温热的粘稠浆液夹杂着骨渣碎肉喷涌四散,飞溅在廊柱与地面之上,将森冷的宫殿染得一片猩红粘稠。
    残余的碎片不断蠕动着,但很快便停止化作一滩烂泥,再无生机。
    廊道上的其他影煞卫尽数僵立,冷汗湿透了后背,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喘息。
    他们不自觉地望向殿门之外,那被不洁的光芒照亮的天幕。
    紧接着,一道含笑的声音隔着千丈距离,清晰地落入厉渊耳中:
    “你说,要让谁后悔存在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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