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森昏暗的地牢里,丹卿坐在侍卫们搬进来的雕花椅子上,看着跪在她面前满眼警惕一身尖锐的男人,实在是有些佩服他往日里的演技。
    今日之前,或者说在她戳破了他姓裴之前,槐梦在她面前都是柔弱可怜的,没有丝毫反抗,眼泪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而如今,若不是有侍卫按着,丹卿都觉得他可能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向她。
    “裴公子,事到如今,你已经再没有任何脱身的可能,看着往日的情分上,我也不想叫你太难看,不如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或许你还有机会活着走出这里。”
    丹卿先开口说道。
    槐梦眼神里多了几分波动,但却依旧没有开口。
    “你如今已不是我的槐梦,应该也不想再听别人这么叫你,”
    丹卿继续说道,“我见过你姐姐,所以知道你姓裴,却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提起裴氏,槐梦咬了咬嘴唇,终于开口说道:“我叫裴端,端方的端。”
    丹卿又问:“那你姐姐呢,她的闺名唤作什么?”
    这个问题在围场里办法会时她就问过,可所有人都不知道,最终那牌位上也只写了“裴氏”二字,这个可怜的姑娘到最后都没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裴端犹豫了一下,还是
    答道:“我姐姐芳名一个英字,英姿飒爽的英。”
    裴英。
    这个时代给女子的名字大多是柔嘉婉之类的,能给闺女用英字为名,可见她爹娘对她的珍爱和期待。
    当真是可惜了。
    裴端一直在观察着丹卿的脸色,见她目露惋惜之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切问道:“我姐姐怎么了?”
    丹卿还真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裴英的遭遇。
    “你是因为你姐姐,才甘心为太子所用的吗?”
    丹卿不答反问。
    裴端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在此之前,他已经太久没有收到姐姐的消息了。
    初时他还以为是他被看管的太紧,错过了收消息的机会,现在终于意识到,姐姐可能已经出事了。
    事到如今他再顾不得其他,直接认下:“是,我就是为了姐姐才会替太子做事的,公主,你帮我救救姐姐,只要姐姐安好,无论你是要我的命还是要我为你做事,我都愿意!”
    裴端的底牌交的很快,可见他是真的很在乎裴英,若是他在之前她给他机会的时候就能坦白,她真的能想想办法将裴英从胤礽身边救出来,可如今,芳魂已去,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丹卿带着怜悯和哀伤的看着裴端,那目光太过明显,即便她没说话,裴端也已经猜到了结果。
    他怔忪了几息,然后突然就向丹卿扑来,却又立刻被侍卫们按倒在地上。
    他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眼睛却红得吓人,他几近嘶吼着:“你把我姐姐怎么了?你说啊,你把她怎么了!”
    丹卿叹了口气:“裴端,你姐姐是太子的侍妾,我能把她怎么样?我只是在围场见过她一面,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的。”
    这个死字一出口,裴端闭了闭眼睛,然后颓然倒了下去。
    “都是因为我,都怪我没用,”
    他难以自控的哽咽道,“如果我能多传些有用的消息回去,姐姐就不会死——”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耽于公主的温柔,一次次的犹豫,不愿一而再的出卖她,姐姐就不会死!
    明明说好了的,只要他肯替太子监视公主,将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他,太子就会善待他的姐姐,是他自作聪明,故意装作无能,几番推脱,才会让姐姐惨遭毒手的!
    他错了,他早就该想到,太子不是好糊弄的人,是他的自私害了姐姐,该死的人是他才对啊!
    裴端缩在地上,颤抖着哭泣。
    没有往日里落泪的唯美,就像是踩中了扑兽夹的小兽,几近哀嚎。
    饶是心冷如娥眉,看着他这般模样,都有些不忍的别开了脸,而丹卿,亦是心有动容。
    他是真的,真的很在乎他姐姐啊,可惜,他们选错了路。
    裴端痛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稍忍伤痛,他费劲的撑起了,再次看向丹卿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丹卿虽有不忍,但到此时,她不能替胤礽遮掩,必须得叫裴端认清楚他的真面目。
    于是她将之前在围场发生的事一一讲给他听,无论是胤礽的所作所为,还是她自己在其中的经历,事无巨细,毫不隐瞒。
    在听到裴英是被胤礽酒后虐杀时,裴端几乎失控,如果不是侍卫死死押着他,他似乎就要暴起伤人。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裴端面容扭曲的怒吼着,原本清丽秀美的面庞上只剩下狰狞,“你不是也恨他吗,你放了我,我去帮你杀了他!”
    丹卿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冷静些,就凭你,能杀了太子?”
    这句话,比那杯冷茶更加冰凉,裴端愣了一瞬,然后浑身怒气一泄,再没了力气般瘫软下来。
    是啊,他要是有本事杀了太子,又何苦受他威胁,以至于如今啊!
    “那公主想让我如何?”
    裴端的眼中逐渐失去了神采,“我背叛了你,没有什么能辩解的,要杀要剐都随你。”
    丹卿叫侍卫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才道:“你姐姐走后,汗阿玛给了她格格的位份,并叫人给你们的家人送去了金银作为补偿,我知道你或许不屑,但我叫人打听过,二老也的确需要这些钱财傍身。”
    这话不是骗他的,她当时是真的问过内务府的人,据说裴氏家里早已没落,爹娘年迈无依,这比“买命钱”虽然满是鲜血,但至少能叫二老余生有些依傍。
    她与裴端说这个,是想提醒他家中尚有高堂需要照顾。
    可没想到裴端突然笑了,笑声里尽是讽刺:“公主怕是被骗了吧?什么家人,什么二老,我跟姐姐在这世上早没有亲人了,他们都被太子杀了,一个都不剩,都被太子杀光了!”
    丹卿有些震惊,而到此刻,裴端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裴家原是书香门第,祖上前朝是在京中做过官的,后为避祸离京,全家搬到了五台山附近,置办了几十亩良田,还开办学堂,传道育人。
    裴氏夫妇育有一儿一女,俱是从小读书明理,女儿秀外慧中,常帮着父母打理家业,故而在乡里很有贤名,等到了嫁娶之龄 ,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
    裴氏夫妇并不图女儿高嫁,只盼着她能觅得良人,裴英又是个有主意的,没相中就是没相中,绝不可能将就,故而她的婚事就拖延了下来。
    等到她年满十八,裴氏夫妇开始着急了,乡里没有合适的,就托人往更远处打听,言明不求女婿家财万贯,更不求他高官厚禄,只要老实孝顺,识字明理,能叫裴英喜欢即可。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乡镇,也不知是谁在造谣,传来传去竟传出裴氏女乃是天生凤命,不能嫁给普通人的传言。
    裴氏夫妇心知不妙,就想着得叫闺女赶紧成亲好平息了谣言,此时知县出面为裴英做媒,想为一位表亲求娶,说是京中人家,比裴英大几岁,是个读书人,人品相貌都出众,为了科举才耽搁的亲事。
    裴氏夫妇命人去京中打听过,果然跟知县说的一样,那家礼数俱全,送来下定的彩礼摆满了院子,直言不在乎新娘嫁妆,只是图裴氏女贤良的好名声。
    就这样,两家的亲事便定了下来,裴家欢欢喜喜的给裴英备嫁,因为路途遥远男方不便亲迎,便说好了去京中成婚,裴氏夫妇便叫裴端这个亲弟弟去为姐姐送嫁。
    “我送姐姐到了京中,被带到了一处院落,等候三日,方才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姐夫’,”
    裴端目露恨意,“他果然相貌堂堂,举手投足十分矜贵,姐姐一见倾心,对这桩亲事再满意不过了,我也为姐姐高兴。可没想到,在原定好的喜日之前,那位‘姐夫’竟叫人支开了我,强迫姐姐与他就在那别院里圆了房。”
    “我赶回去的时候,姐姐万念俱灰,差点吊死在屋里,那位‘姐夫’却只道是饮醉了酒才放肆了,叫人送了许多东西来赔罪,承诺原定的婚期不变,定会负责到底。”
    “可那时姐姐已经看清了他好色的嘴脸,如何还肯嫁给他?于是我们便商议着夜里逃出去,先想办法回家再说。”
    裴端用手抓紧自己的衣襟,“可是没想到他早有防备,我们才刚打开后门,就被抓住了。我们被堵了嘴绑在柴房里两天,不给食水,第三天他终于出现了,直接表明了身份,我们才知道,他竟然是当今太子。”
    “就为了那不知是谁编出来的凤命谣言,他就叫人将姐姐骗到京城,迫不及待的玷污了她!”
    裴端止不住留下眼泪,“他以所谓将来封嫔封妃来诱惑姐姐从了他,可姐姐性烈,断然不肯,以金钗抵住喉咙,只道不放我们走,她就死在这里,可那是太子啊,他怎么会在乎姐姐的死活!”
    “他叫人将我拖上前,扒光了我的衣裳,当着姐姐的面凌辱我,我当时只想一死了之,可姐姐终究疼我,为了救我放下了金钗,应下了他。”
    “我羞愤欲死,可姐姐劝我坚强,说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爹娘还在等着我回去,我若死了,才是大不孝,于是我只能将羞辱咽下,眼睁睁的看着姐姐上了接她进宫的小轿,然后租了一辆马车回了家。”
    裴端抬头看向丹卿,眼中的恨意如火:“可谁知,我回到家里之时,裴家早已是一片焦土,我的爹娘,还有裴家的下人帮工一共十一口,全都葬身火海。乡里人说是下人夜里点灯不小心着了火,可我知道,是太子在杀人灭口!他怕爹娘知道此事后会上京城告御状,他怕他的恶行被旁人知道,所以他就叫人灭了我裴氏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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