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草原上的喀喇沁部营地里尚且一片寂静,只有早起的伙头兵正一边抱怨一边试图点燃被雨雪打湿了的柴火,却是只见烟不见火苗。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雨雪交织最难前行的日子里来到这个地方,可是台吉有命,他也不得不从。
    哎,自从他们台吉那次受了重伤,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床后,性子是愈发的暴躁古怪了,经常无端的发火,动则打骂下人和士兵,稍有不顺心就出兵到处惹事。
    这次也不知道又盯上了哪个倒霉蛋,竟然堵到关口来截杀,可他们这些士兵也是人啊,谁愿意顶风冒雪的出来杀人!
    那伙头兵在心里抱怨着,此时柴火中终于冒出了火光,他眼睛一亮,回头正要喊人来分火种,突然看到远处好似有一群黑影正在逼近,他揉了揉眼睛,再想仔细看去时,不过顷刻间,马蹄声已经入耳。
    这太阳还没升起来呢,谁家的队伍这么早就在赶路了?
    伙头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好奇的抻着脖子去看,然而那伙人却是越来越近,马蹄声也是越来越响,直直的就朝着他们的营地而来。
    “这该不会是——”
    那伙头兵喃喃自问了一句,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高声尖叫道,“来人啊——敌袭啊啊啊——”
    然而他的尖叫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一发来自远方神射手的弹丸击穿了他的胸膛,他颓然倒地,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悲鸣。
    丹卿是个注重律法尊重生命的人,但这里是战场,不是讲人性本善的地方。
    她知道即便是喀喇沁部的人,也未必人人该死,但从他们拿起武器跟随噶尔臧前来伏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与噶尔臧绑在了一起,失去了因个人善恶论生死的权利。
    易地而处,他们如果先发制人,也不会对她的人留情,所以她也不会顾惜他们的生命。
    “妹妹稍待,大哥先去帮你探探虚实!”
    或许是在京城压抑得太久了,胤禔如今就像是那刚解开了链子的老虎,凶相毕露,他高喊着带着半数护军当先冲进了喀喇沁部的营地,但凡有敢反抗者,甚至不等护军开枪,他就当先一刀劈了下去。
    “反抗者杀无赦。”
    丹卿淡淡的补了一句。
    斥候得令,立时蹿出去数人四处高喊此言,而那些在睡梦中被惊醒,尚且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喀喇沁士兵,刚想拿起武器就听到了这喊叫,立刻就将刀箭丢开,蹲在了地上——
    管他是什么人来袭营,既然对方明确说了反抗杀无赦,那就是投降不杀的意思,先保命要紧。
    等到昨夜跟数个姬妾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噶尔臧走出主帐的时候,火绳枪的枪口已经怼在了他的脑袋上。
    曾经的可怕回忆再次浮现,噶尔臧浑身一抖,直接坐到了地上。
    “爷还以为敢带兵偷袭的是什么厉害人物,没想到就是个孬种啊,”
    胤禔不屑的收了刀,“就凭这些窝囊废还想劫你大爷我的道 ?还不够我磨刀的!”
    丹卿骑着马缓缓而来,雨夜过后草地上都是寒露和碎冰,她不想下马弄湿了鞋袜。
    “噶尔臧,你还真的是不长记性,”
    丹卿冷声道,“上次是三姐姐舍了性命也要为你求情,我才没一枪崩了你的脑袋,如今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带人来袭?”
    噶尔臧觉得身上的旧伤又开始疼了,他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可身后已经站满了丹卿的护军,他退无可退。
    “你要干什么!”
    噶尔臧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没有袭击你,是你带人来袭击我的!”
    “哦?那三姐夫你这冰天雪地的带着这么多人到关口,是来游玩散心的?”
    丹卿冷哼,“既如此,那我请三姐夫到归化城玩玩如何?”
    噶尔臧这三额驸的身份的确叫她有些不好下手,但他一而再的伙同胤礽想要对她不利,她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既然他好好的三额驸不想当,那不如就跟她回归化城种土豆吧,她临走之前吩咐建了很多暖棚,正缺劳动力呢。
    “全部绑起来带走,路上有敢反抗或者逃跑者,就地格杀,不必来报!”
    丹卿懒得再跟噶尔臧废话,直接下了命令。
    有火绳枪在手,这些喀喇沁人就算手持刀箭也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他们如今已被缴了兵器,变成了没有爪牙的小兽。
    他们若听话,她尚且会给他们一条活路,若执迷不悟,就休怪她辣手无情了。
    胤禔无趣的打了个哈欠,回头对丹卿道:“要不然我再带人往四周逛逛?说不定还能逮出来几只等着捡漏的老鼠呢。”
    丹卿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大哥了,我留在这儿等着与大嫂他们汇合,你别跑太远,最多两个时辰必须得回来,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以前她身边没有得用的将领,很难主动出击,如今有了胤禔,他又主动愿意出手,那她何乐而不为呢?
    总得叫那些自傲的蒙古人真的知道痛了,以后才不敢再听人挑唆,打她的坏主意。
    营地里还活着的喀喇沁人包括噶尔臧在内,都被串在了一条接起来的麻绳上,绑得并不结实,因为不怕他们逃跑。
    归化城里的火药作坊年产量越来越高,如今护军营的弹药多的很,薛思文此来带了三大箱,就算喀喇沁部这些人一人挨上十发,也管够。
    等天光大亮之后,后面的队伍慢悠悠的赶了上来。
    因为“不善骑射”被丹卿强行留下照看众人的薛思文不高兴的冷着脸,反而是孙天阙裹着厚厚的皮毛大氅窝在轮椅上,带着微笑。
    “过来的时候瞧见大阿哥了,我给他指了个方向去追人,估摸着没那么快回来,我们可以先生火休息一会儿。”
    孙天阙当先开口说道。
    薛思文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胡乱指的方向故意支走大阿哥的?说什么能嗅到风里马群的味道,我看八成就是胡说八道!”
    孙天阙继续微笑:“公子不知,我曾经在这一带待过数年,日常的练兵就是同蒙古人周旋,所以自然能察觉旁人察觉不到的异常。”
    薛思文还要再说,却被丹卿拉住了手。
    “好了,昨夜赶了一夜路都没休息过,你不累吗?”
    丹卿叫侍卫推孙天阙去营帐里暖一暖,然后拉着薛思文进了刚收拾好的主帐,“反正大哥也没那么快回来,要不你躺下来睡一会儿?”
    薛思文却不动,偏着头不说话。
    “你要是不想折腾,那干脆回马车上去睡,等会儿出发的时候也不必起来,睡足了再说。”
    丹卿又想拉他往外面去,却突然被他牢牢抱住。
    “你明明答应过我,会离他远一点儿的,”
    薛思文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可你却将他给带回来了!”
    丹卿安抚的亲亲他的耳朵:“我在信里不是跟你说了么,他那样的情况,如何能再留在京城里,我与他毕竟有少时的情谊,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我知道,你最心软,肯定舍不得不管他,”
    薛思文依旧怏怏不乐,“我亏就亏在没有悲惨的身世,也没有自己作死,好端端的不能叫你担心。”
    “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啊,”
    丹卿继续亲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世间的温情,或许旁人觉得很普通,可对于我来说,你和你的家人,都弥足珍贵。”
    她这一生,都在努力的去治愈去保护旁人,可她也会累,也需要有人能给她积极健康的能量。
    与薛思文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能感受到一种炽烈却又朴实的爱意,他爱她,仿佛真的无关她公主的身份,只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喜欢她这个人。
    他的爱没有负担,让她能真正放松下来。
    “素瑜,你永远都不要变好不好?”
    丹卿顺着他的脸颊,亲到了他的唇角,“不要去在意其他任何人,我保证,只要你还是你,我就不会叫你伤心。”
    薛思文被她亲得软了下来,也努力的回吻,似乎想要告诉她他的在乎和珍惜,一直到丹卿快要喘不气来,他才肯停下,抱着她喃喃道:“丹卿,我爱你,我永远都是你的。”
    丹卿忍不住笑:“所以,你现在是在对我示爱吗?”
    薛思文一脸傲娇:“示爱?不,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丹卿继续笑。
    薛思文低头又亲亲她:“再说了,你早就把我吃干抹净了,现在才叫我示爱,是不是太晚了些?反正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人,你要是负我,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我就在所有人面前亲你,看还有谁敢跟我争!”
    ……
    两个时辰后,胤禔才缓缓而归。
    无他,只因战俘腿脚太慢而已。
    孙天阙没有胡说,他对这里太过熟悉,给胤禔指的方向上果然有察觉不对偷偷撤走的蒙古人。
    胤禔才不在乎他们到底是真的“路过”还是蓄谋已久,既然他们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上,那就是敌人。
    秉承着丹卿投降不杀,反抗则诛的理念,胤禔俘虏了不少蒙古士兵,全都像赶鸭子一样赶了回来。
    丹卿叫清点了人数后,当即写了一份密信令人加急送回了京城。
    信中道有贼人趁风雨之夜偷袭她的营地,导致前来接应的蒙古骑马折损近百人,胤禔为守护她还负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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