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令先入书院时, 其实也曾引起过一番议论。
    只是论道会与叩天门不同,后者多是尚未成名的后起之秀前去参加、一叩闻名于天下,而前者则多是修为深厚、心境高远之人才可参加。
    就好比千嶂夕纵然是天纵奇才, 去叩天门时是纡尊降贵、城主亲请, 可若要上论道台, 她却只是一名晚辈, 在论道众人中只能算是资历最浅的几人之一。
    所以白令先虽然在年轻一辈中名气不小, 但此时来六合书院, 混在一群来头都很大的修士里, 并不算太出众。
    岑无月这几日被神出鬼没的谢还带着看了大大小小不少名人,对那白令先只是走马观花地一扫而过。
    谢还同样没把白令先放在眼里,甚至连名字都没说全,只介绍“姓白的”。
    所以若不是那位喃喃嘟囔着白令先名字的魔修出现,岑无月倒未必会这么早注意到他。
    注意到后,她便多花了些时间关注对方。
    白令先的样貌不错。
    这倒不是岑无月自己观察出来的, 她仍旧辨认不出人的美丑。只是听旁人称赞什么“玉树临风”“见之难忘”, 又看见不少平时见了修士得绕着走的凡人女子遇见他时都悄悄探头多看几眼。
    白令先的人缘也不错。
    虽不是出自顶尖世家,但却左右逢源,进入六合书院以来,日日都在赴不同朋友的邀约,今天杨家明天周家的,或论道或切磋,什么局都有,人人都谈得来。
    白令先的修为同样不错。
    这种不错是指他比绝大多数同辈修士要强, 不过又难望顶尖那几位的项背。
    整体来说, 似乎挺普通的。
    与那周临岐差不多,或许只是生得好看一些的周临岐。
    “姓白的有什么好看?”又一次突然从岑无月身边冒出来的谢还顺着她的目光远眺片刻, 纳闷地问,“你不会是好奇他和千嶂夕的旧事?”
    抓住线索的岑无月立刻就不困了:“什么旧事?”
    “哦,你不知道。”谢还笑嘻嘻地道,“你可知白令先修的什么道?”
    哦,还吊胃口。
    岑无月纯良地眨巴着眼睛回答他一个九成九没错的答案:“无情道。”
    “……”谢还的笑容垮了一瞬,又戳岑无月的额头报复,“他修的是先有情、再无情的无情道,听过没有?”
    这个岑无月还真听过——碰巧就是从千嶂夕那里。
    难道当时千嶂夕提这话时,就在暗指白令先?
    听了谢还这一句,岑无月再去看白令先时,顿时觉得他嘴角那点总是挂着的笑意看起来不太无情道了。
    她顺口问身旁百无聊赖的谢还:“那他在哪一步了?”
    谢还张了张嘴,又闭上,阴阳怪气地说:“真把我当不收钱的情报源?”
    岑无月见怪不怪,侧了下身体又歪过头,停在他前面:“可以了吧?戳完快说。”
    笑话,岑无月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什么都能做,被戳几下脑袋就能知道内幕简直再划算不过。
    谢还沉默半晌:“……突然不太想戳了。”
    岑无月瞥他一眼,重新站直:“不戳也快说。”
    谢还唉声叹气:“还能怎么,一看不就知道了。”
    这就是谢还才能说出来的话。
    就好像从来也没人能看出岑无月眼睛的异样,谢还只是碰巧路过,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过岑无月也有自己的观察判断法。
    她看着正同友人交谈的白令先,猜道:“恐怕他还在‘入情’?”
    所以他才会努力地对身旁一切展现出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
    若是已经在“出情”,为人处世理当更为冷漠。
    “对,你这一半视力还挺好用的嘛。”谢还很是热情地给岑无月鼓掌。
    啪啪的掌声引得白令先偏头看了过来。
    其实岑无月往日观察他都很小心,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但今日加上一个简直是肆无忌惮的谢还,岑无月便也没那么谨慎,看得光明正大。
    被两个人一起盯着看了这么久,白令先当然不可能毫无察觉,大概只是此时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转头看过来,朝谢还点头示意。
    他甚至还很礼貌地也朝岑无月也点了一下头。
    谢还仍在对白令先的道心啧啧称奇:“哎呀,修道而已,真不知道弄得这么复杂干什么。看,这第一步他都走不完。”
    岑无月很确定白令先听见了谢还的评价,不过他淡然置之,装作没听见,倒是显得很有肚量。
    “他原先还想邀请千嶂夕和他一起,”谢还指指点点,“结果被拒绝,失败了。”
    岑无月觉得白令先和千嶂夕的关系听起来有点像有情道。
    听说有情道修之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对眼的,但因为人数颇少,挑选的空间便也很小。
    只是一旦两名有情道修确认道侣关系,便永远不会再离心,一方死去,另一方必会殉情。
    “真有意思。”岑无月笑眯眯道。
    “这还有意思?”谢还大惊失色,“你在六合书院竟然无聊到这个地步?要不要跟我出去打几个魔修消遣一下?”
    好像那个每次都说魔修没新意然后一巴掌拍死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岑无月一口拒绝谢还:“论道会马上开始,我要留在六合书院。”
    “论道会那种东西,你听了也不会有用的啦。”谢还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可能说动岑无月的理由,“——苏艺桐,我带你去打苏艺桐玩怎么样?”
    岑无月匪夷所思地扭头看一眼谢还,不知道他哪里想出这昏招:“但凡有你在的地方,苏艺桐都不会靠近的。”
    苏艺桐是想杀岑无月,又不是想找死。
    看苏艺桐每每在谢还几百里外就掉头逃跑这一行为便知。
    但凡谢还愿意,他绝对能在苏艺桐杀岑无月之前就出手终结苏艺桐的性命。
    之后等时机成熟引苏艺桐上门时,岑无月还得先把谢还从自己身边弄走。
    说实话,岑无月也不知道谢还究竟为什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这倒真不是她计划内的一环。
    “……”对于这个问题,谢还苦思冥想许久,才道,“你很特殊。整个修真界,只有你和我一样。而别人都与你我不一样。”
    他说是说完了,但好像又把自己给说糊涂了,不太确定地陷入第二次沉思。
    但岑无月倒是懂了他的意思。
    她与谢还确实有相似之处。
    但也截然不同。
    ——
    虽然那天谢还卖了个关子,但其实白令先曾邀请千嶂夕与自己一同修道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许多人都知道。
    比如叶秋宁甚至还能算得上半个当事人。
    “这事儿很有名,我当时正好就在附近。”叶秋宁横眉冷目地说道,“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敢开口邀请嶂夕师姐。他话一出口,就被嶂夕师姐打出去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他还邀请过别人吗?”岑无月好奇发问。
    叶秋宁闻言居然怒了:“天下还有何人能与我嶂夕师姐媲美?!”
    那应该就是没有了。
    至少就算有,也是毫不声张地进行。
    “不过嘛,被嶂夕师姐打了之后,他有许久没露面,怕是也觉得丢脸吧。”叶秋宁又说。
    这段不露面的时间就很适合暗度陈仓。
    可白令先如今仍在“入情”,这似乎又对不上号。
    叶秋宁仍在慷慨陈词:“若不是走投无路或瞎了眼,谁会和他同修那没几个人钻研的破情道——我们六合书院上下修的可全是光明洞彻道!”
    光明洞彻。
    这道叶秋宁也给岑无月解释过。
    他非常详细地如此说明:“若你是一凡人,你会爱上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粒尘埃吗?当你勘破世间万物的本质,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他人于你便是树、石头、尘埃,你便能跳脱六合之外观这世间,而不被其中任何牵动心思——这便是光明洞彻。”
    所以但凡六合书院的弟子,必定都非常好学、钻研本质。
    若不是拜在向思雨门下,岑无月觉得自己说不定能修这个。
    毕竟她是蜘蛛,看人都差不多。
    就像众人都说星玄度容貌极盛,岑无月看不明白;大家都说白令先玉树芝兰,岑无月还是看不明白。
    唉,大家都长差不多嘛。
    她真诚地问叶秋宁“白令先和星玄度谁更好看”时,叶秋宁沉默半晌,居然反问:“难道……你也很讨厌白令先?”
    岑无月听懂了他这一反问内含的意思——这两人没法比。
    不过她真没有讨厌白令先。
    岑无月其实从来也没有特别讨厌过什么人。
    即使是为师姐师兄复仇,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报还一报而已。
    她只分“想做的事情”和“不想做的事情”。
    而如今想做的事情,就是弄清楚白令先和千嶂夕之间的关系。
    思及此,岑无月抬头往空中看去。
    下一瞬,千嶂夕的身影如同一片云雾般自空中掠过。
    叶秋宁也看见了,他感慨道:“师姐可真忙碌。”
    六合书院的夫子们并不多管事,像千嶂夕这样的学生便拥有很大的权力。眼前正当盛会,作为书院的代表人物,千嶂夕自然是忙得很。
    岑无月又扭头去看街角的一处小楼。
    楼边,白令先也与其他人一样望着空中的千嶂夕,嘴边仍旧带着谦和的笑意,眼神却很专注,像是入了神。
    叶秋宁跟着岑无月的视线瞅一眼,瞧见白令先的神情,立刻露出警惕之色:“这厮果然还没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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