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树离去之后,精神矍铄的老人思绪万千。

    清流立国的秘闻似乎已经算不得秘密,关于立国,最为积极的应该是那位小公爷。

    如果清流公洪演有意立国的话,二十年前,就是最好的时机。

    二十年前,北伐失败,大玄天子的威望陡然如坠。

    那个时候,内忧外患。

    如今的形势,怎么看,也不是清流立国的机会。

    凭什么,就凭清流十五万甲士吗?

    或者,多估估,二十万。

    一旦,天子伐逆,且不说各路诸侯,仅仅天子铁骑,也不是清流能够抵挡的。

    但是,清流军的战力,有目共睹,首屈一指。

    不然,二十年前的北伐,作为当时主帅的老人,也不会指定清流军担任右翼。

    如果,清流铁了心立国,根本无需多想,大玄绝对无法容忍王朝东南这一方富裕之地的反叛,割疆自立。

    到时候,定然是兵戎相见。

    这位归隐的大司马,司马朔,实在不希望那个结果。

    即便大玄平叛成功,也必然元气大伤。

    对于日后的北伐,影响深远。

    北伐,既是这位老司马的宿愿,也是大玄王朝历代君王的宿愿。

    相对于小桃树敕令山的山上修行,老人更希望自己的孙儿能够从军入伍。

    只是,老人不愿耽误孙儿的仙人大道,长生有望。

    敕令山什么都好,唯独“不沾功名,不担富贵”的规矩,不讨喜。

    不然,小桃树下山之后,完全可以去博一个大大的军功。

    窥子官,自古有之。

    窥窥当官,就叫窥子官。

    其实,窥子官和人官,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区别,应该就是,窥窥当官要入“窥子帖”,上有圣人规矩,下有天子命令,都是窥子官不可以违背的。

    如果当初不是春秋道人抱走了小桃树,山上修行,老人更倾向止屠山。

    毕竟,止屠山是正宗兵家。

    与敕令山,青词诰,还有北边的星星台,并称腴洲四大山门。

    止屠山,兵家四脉俱全,权谋,形势,阴阳,技巧。

    有握奇殿,虎韬堂,雨绸楼,流马阁,号称,殿堂楼阁。

    殿堂楼阁之上,是“符翁”,又叫“执符叟”,“兵主”。

    据说,那位止屠山如今的当家人,也就是所谓的“符翁”,“无病”剑仙出剑极快。

    小桃树的太爷,这位白发白须的老人,并不是止屠山弟子,也不是任何一座山门的弟子,只是个窥窥。

    或者说,是个野窥窥。

    但是,的的确确是位兵家弟子,平生唯有一败。

    就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北伐,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险险夺去性命。

    小桃树回去的时候,福童正坐在桃树下,愁眉苦脸。

    原来,福童刚到落鹜峰,还没求见掌山师伯,掌山师伯冬道人就一巴掌把福童抓到了跟前。

    上来就问小桃树的拳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一叠。

    福童说没有。

    掌山师伯很不高兴,说福童是个惫懒货。

    还说过两天,他要亲自过来看一看小桃树的田,看一看小桃树的拳。

    哪一样差了些,都要福童小心自己的皮。

    这还不算,冬师伯居然还要罚他抄书。

    福童闷闷道“小师弟,你的拳咋样了?”

    小桃树老实回答,“还没一叠呢,差半拳。”

    福童挠挠脑袋,皱着眉头,脸更黑了些。“小师弟,咱们今个晚上,怎么办?”

    小桃树茫然无措,师兄怎么了,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师兄是不是有心事?

    就像太爷一样,小桃树总觉得太爷一直心不在焉,想着别的事情。

    小桃树还抱着书,站在福童跟前,福童一直没有抬起脑袋,回想着冬师伯罚他抄书的事情。

    这才抬起头,看见小桃树抱着书。

    福童有些可怜小师弟,那么些书,“小师弟,太爷给你那么多书?都要看?”

    小桃树点头,“太爷说,先要看这本兵家的书。”

    小桃树挑出那本残本,不厚,薄薄一本书。

    福童接过手,瞅了瞅,“纸师”,很奇怪的名字。

    “小师弟,这是什么意思啊,咱没听说过。”

    “听太爷说,是一位叫‘纸师’的兵家圣贤,写的书。”

    福童无精打采,把书随手扔给小桃树,随即向后摆摆手,示意小师弟进入桃树中,桃祖的洞府,小桃树读书的地方,把书放起来。

    小桃树瞧着师兄,就像缺水,旱了很久的稻苗,焉焉的。

    等小桃树出来时,福童已经站在远处,山顶最为开阔平坦的地方。

    而且,师兄精神焕发,身姿挺拔,两手互握,嘎巴作响。

    这是要喂拳的意思。

    小桃树踟蹰不前,师兄究竟怎么了,喂拳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福童招招手,笑道“小师弟,你得谅解咱,谁让你没有打出一叠呢,咱只好多喂喂你了。”

    小桃树的步子极小,极慢,扭扭捏捏。

    就像个羞羞怯怯的小姑娘。

    福童嗤笑道“咦,小师弟,你咋跟个小姑娘似的,还走出碎碎步了。”

    小桃树神色纠结,师兄喂拳向来都是一个结果。

    那就是,小桃树必然躺在地上,像一条死狗,这是师兄亲口告诉小桃树的。

    师兄说,喂拳就像打棉花,把蓬蓬松松的棉花,打成一个块,打成一块铁,然后,再过过火,淬淬水,一点一点去芜存菁,千锤百炼。

    小桃树就是那团棉花,松松软软的。

    不过,是好大的一团棉花。

    师兄喂拳,有三种说法。

    “春雨”,“秋河”,“老师傅”。

    这是师兄出拳的三种特点,春雨温柔,秋河迅猛,老师傅就是一个乱。

    “春雨”就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那种意境,拳头绵密,但是劲道柔和,却又透皮透筋,拳力都滲入在筋骨之中。

    当时,并无多少疼痛,然而,一夜之后,小桃树才知道什么叫做“春雨”。

    小桃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春雨”之后,翌日清晨,那种骨头都碎了的感觉。

    “秋河”,秋天的河水,水汛时的江河,有句诗说的很好,“怒潮掀海立,大浪挟山来”。

    师兄的拳头,就是那一倾一倾的浪潮,来势汹汹,沛然不可挡。

    小桃树最害怕师兄那种“秋河”的拳头,每一拳落在小桃树身上,小桃树一身血肉犹如虚浮皮囊,涟漪阵阵,激荡不已。

    而且,痛不可忍,仿佛剥皮刮骨,神魂颤抖。

    这且不说,最为可怕,或者说,小桃树想想就头皮发麻,心生恐惧的,其实是“老师傅”。

    “老师傅”,照师兄的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

    “老师傅”也叫“混子”。

    就是“春雨”,“秋河”混着打,而且,师兄每次喂“老师傅”的时候,身形也是变幻莫测。

    出拳完全没有章法,忽轻忽重,忽上忽下,忽前忽后。

    点,崩,钻,劈,挂,摔,小桃树根本不知道师兄下一次,是出拳还是出掌,是一拳砸在脚心,还是一掌拍在脑袋上?

    用师兄的话说,就是不拘身法,不拘招式,随心就意,意如江河,拳如流水。

    每一次“老师傅”,小桃树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安。明明知道,却又明明防不着。

    而且,福童恰恰总是在小桃树心神松懈的时候,猛然一记重拳。

    事后,小桃树耷拉着脑袋,问福童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福童说不知道。

    小桃树说,就是站在薄薄的冰面上,冰面裂纹遍布,咔咔作响,但是,要一直往前走,往前走,而且,看不到岸。

    福童神情震惊,说那多揪心啊,忒折磨人了!

    小桃树抹着泪,告诉师兄,说“老师傅”也是这种感觉。

    后来,张骑虎听说了,送给小桃树两句诗。

    春雨秋河老师傅,哭天抹泪小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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