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黑云剑法
    杨行密左手捻剑诀,右手拔剑如电,身姿犹如渊渟岳峙,无愧名门正派传人的气象。
    墨魂剑剑锋长三尺七寸,剑柄长八寸,合计四尺五寸;净重九斤十五两。
    与闪烁着血芒的大夏龙雀宝刀一样,没人知道同为魔门神兵的墨魂剑是用什么材料与技法,锻造而成。
    大夏龙雀乃南北朝初年的赫连勃勃所铸,墨魂剑出炉则要更早一些,约在五胡十六国中期,由一位名叫墨夷明的魔君亲手锻打出。
    通体如墨的长剑,剑柄与剑锋很难区别。配着杨行密的一身黑衣,仿佛成为杨行密衣裳的一部分。
    这种无涯的墨色,越显得杨行密眼眸苍冷如冰。
    剑未出,朱温已感到一股直入肺腑的压力。
    “我之剑术,名曰‘黑云剑法’。”杨行密淡淡开口道。
    这个人冷漠,却坦诚。
    剑法名字,也实在衬杨行密与他的墨魂剑。
    “黑云压城城欲摧。”杨行密脱口便是李贺《雁门太守行》的句子。
    剑刃圈转,绽开漫天剑网,顿时令朱温只觉墨云盖顶,有若囚笼,封死他一切挣脱之路。
    朱温初战寇谦之那回,当寇谦之的“抗天十式”出到第十刀时,他也生出这样的体验,差一点就命丧当场。
    未想到杨行密出手第一招,就生出了这样的压力。
    此人年纪轻轻,实力已不比泰宁副帅寇谦之逊色。
    六大派中,除振衣盟主王仙芝外,其他五派头号高手,一般较寇谦之的艺业,略强一线。
    以此评定,杨行密称得上“半步掌教”实力。
    然而实战之中,战场环境,战斗智慧,武人心境,临场发挥,马步之别,兵器差异,招式生克乃至纯粹的运气,皆能影响胜负。
    以弱胜强从不罕见,成名高手阴沟翻船也没甚稀奇。
    所谓的段位评价,也只是个模糊的定位罢了。真正的输赢,只有打过才知道!
    就譬如现在朱温与杨行密交上手,马上发现对手比寇谦之更为难缠。
    杨行密拥有少年人的锐气和决意。
    “甲光向日金鳞开!”
    朱温才竭尽力量,提气跃出杨行密如天罗地网般的剑圈,墨魂剑第二招便已攻至。
    漆黑如墨的剑身反射着日光,陡然晃向朱温眼目。
    看似优雅的诗号,亦有虎啸龙吟般的激荡之感,震人心魄。
    朱温撤步急退,避免了被一剑洞胸,却仍被光芒晃了下眼睛,战局越发被动。
    田珺死死盯着战团,手掌紧紧攥住背后的蛇矛,汗水从掌心渗出。
    若朱温有性命之危,她一定会不顾规矩,马上加入战局。
    然而无甲死斗,瞬息便可见生死。田珺的蛇矛又是长兵器,出招偏慢。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出手恐亦来不及了。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杨行密两剑连环,由迅猛转为凝重,剑势较先前缓了许多。
    朱温掣刀直架,却感觉对方剑上迸发出一股强绝吸力,让他如陷泥潭,招法也跟着凝滞起来,龙雀宝刀更是差点脱手。
    昔日战胜寇谦之,朱温一是利用对方身为骑将,步战能力不及骑战的劣势,二是借助体力悠长,凭借韧性和寇谦之打消耗战。
    但面对杨行密这样血气方刚的强敌,朱温明白,只有以快打快,极限爆发,才能寻到一丝胜机。
    相比寇谦之这样的贤达君子,杨行密拥有强得多的杀意。
    他之所以会给朱温示警,因朱温是他看得上眼的强者。若朱温斗不过时溥,死了就死了,杨行密全不会在意。
    所以朱温也绝不会寄希望于杨行密手下留情!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杨行密下面两式越发凝重苍凉,来去之间有种悲怆肃杀之气。
    朱温只凭掌中宝刀,迸发出凌厉欲破天的血芒,全力应对。
    刀剑相击,他胸中被震得气血翻滚,视野都有几分模糊,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这样的生死之战,方称他作为一个武人的心意。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杨行密口中诗号念诵声越发决绝。
    一般的剑招,当然不用念出招式名字。
    但杨行密这套黑云剑法,正是以诗号牵动剑意,譬如言出法随。
    他仿佛人剑合一,剑意所向,有出塞横戈,鹰扬万里的豪气。
    这一刻,朱温从杨行密冰冷的眸子中看到了炽烈如火的热情。
    他本应燃起满腔热血,回应这种热情。
    但朱温掌上刀却变得油滑如泥鳅,用上了“千金难买一声响”的要诀。
    刀剑相交,本来大开大阖的龙雀宝刀,使出纤细如绣针的巧劲,将杨行密的剑力消解,通过自己双足引入大地。
    当剑意散尽,朱温才嗔目暴喝,转守为攻。
    宝刀红芒如练,与天上霞光辉映。
    泰山绝巅,突有落叶萧萧而下。
    杨行密撤剑而退,右掌背被划出一道血痕,殷红夺目。
    “我输了。”杨行密淡淡道,眼神见不到一点颓丧。
    “杨兄何出此言?”朱温讶然道:“这道伤全不严重。你若再来一轮黑云剑法,我却很难顶住。”
    为了应对杨行密连绵如鲸涛的剑势,他实已竭尽全力,左支右绌,只是在杨行密八招剑法用毕之后,才抓住空隙,出刀反击。
    “我在藏剑山庄,受的是极为系统精细的训练,而你的招式明显仍带草莽之气。这样不公平情况下,竟是你先伤了我。”
    “穆陵关一战,我若在你的位置上,恐怕杀不了焰帅。”
    朱温和杨行密所说的,都是推心置腹的肺腑之言。
    这是作为武人,对于难得对手的敬重。
    朱温回想穆陵关大战,自己击杀焰帅,实则险之又险。他抱着必死之心,最后也几乎丧命。
    杨行密招法优于自己,从出招看也不乏实战经验。但若将他放在穆陵关战场,真未必有自己当时的果烈。
    “既然如此,这场搭手,就以平局论好了。”
    杨行密颔首:“也好。我带了好酒,可以和朱兄在这泰山之巅,煮酒而饮。”
    此战若持续下去,演变为真正的死斗,杨行密赢面其实更大。但朱温的实力已得到杨行密肯定,便没有继续打的必要。
    两人更值得期待的决战之地,还是在血与火的沙场。
    “我别的不会,在煮酒上倒是略有心得。”朱温一副倚熟卖熟的样子,直接抢占了杨行密摆好的红泥小火炉前方位置,调整起火候,往里边慢悠悠添入垩灰和石蜜。
    垩灰即石灰粉,可以去除煮酒产生的酸味,则可改善口感,但用量、投入时机都相当讲究,不然酒就会变成怪味。一般人掌控不好这个度,不敢冒险,只能喝煮了之后略酸的酒。
    朱温则只需在煮前尝一小杯,便将火候与加料时机掌握得一清二楚。煮酒时动作的疏雅,更有种贵公子般的气韵。
    杨行密静静站到一边,瞧着朱温施为。
    “杨兄吟‘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时,似乎别有一番滋味。”朱温微笑道。
    沉吟一阵,杨行密才决然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之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
    杨行密和朱温一样野心勃勃。
    他的心中,当然没有半点对于帝皇的忠义。
    但这只是因为现在的君王配不上他罢了。
    “你我这样的人,若生在太宗年间,蒙受荣宠,亦当与英卫鞭而争先。”朱温发出这般感叹:“也无怪杨兄瞧不起魔门那些,真正的‘好乱乐祸’之辈。”
    杨行密冰寒眼神微动,显然心有戚戚焉。
    谁又不希望身处一个天下清平,才能之士能建功立业的时代。靠着正道直行与满腔忠义,便能威震天下,守护苍生?
    魔门中人,如石之轩、赵德言、乔北溟、尤滴,不管在什么时代,都只会唯恐天下不乱。
    这就是朱温、杨行密和尤滴之辈“好乱乐祸”的本质差异。
    正如王仙芝所言,人性本来就自私。但是魔门的极端利己作风,已超出人伦,甚至连野兽也很难做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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