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孩子还小,只打一掌
    “嗯?!”
    日上三竿,郑天长还在后宫,陡然惊醒。
    明黄的丝绸袍服裹在身上,袒露胸口,郑天长的肌肤莹黄如玉,块垒分明。
    黑髮深目,眼珠微蓝,脸侧浓须蜷曲,显露出他有少许西域血脉。
    剎那之间,他就已经从睡意中彻底清醒,听清了外面的声音,让这张面孔,立刻迸发出了三分凶厉。
    “哪里来的无礼之辈,在我王城大放厥词?!”
    郑天长起身,大步出了殿门,甩开旁边宦官送来的袍服。
    连匆匆赶来的侍卫,他也没看一眼,身体猛然一模糊,已经跨过整片广场,出现在王宫正殿的屋脊上。
    空气中这时才传来裂帛惊爆之声。
    一条隱约白线,迅速扩张,气流向两侧翻滚开来。
    在郑天长心目中,所谓的护卫、禁军,也不过是一些平时用来处理琐碎事情的奴才,因为身手利落,干起事来,比较得力。
    真事关自身的安危,又何曾指望得上这些奴才了?
    只有他自己才靠得住,因为他不但是大天长国的国主,更是武道上的素王。
    素王这个称呼,最早在庄子一书中,已经有所提及。
    指的是那些具备帝王之德,而並未居於帝王之位的人。
    后来,汉代有儒生认为,孔子著春秋,兴教育,也堪可以称之为素王,使这个称呼,名声大噪。
    九十年前,淮西將门世家之中有一名绝顶高手,突破到一玄妙境界,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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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见山水深处,天地之元炁,一旦吞饮入体,立刻被肉身吸收殆尽,筋骨翻生蜕变。
    他因此自居为天下第一人,將这个武道境界,亦称之为“素王”。
    虽然,在此人志得意满之后,前往长安,挑战海东来,被连环三掌之下,当场震死!
    但是,武道素王,这个境界称呼,依然流传开来。
    肉身移动,比雷音还快,空手拿捏炮石,暴力踩水过江,只带一壶水,即可横穿大漠……
    近百年来,天下间修成素王境界的人,展现了越来越多的壮举。
    他们果然具有帝王般的武德。
    郑天长的父亲,祖父,曾祖父,全部都是南詔国的清平官。
    他从八岁,武学开蒙,学的就是一套可以直指“素王”境界的拳法基本功。
    自幼药浴,器械,內服外用,陪练按摩,让他打下极扎实的根基。
    为了巩固权势,他也曾经亲自领兵出战,终於在他四十五岁那一年,修成“素王”。
    成辛那个老东西,早年闯荡江湖,后来参军作战,暗伤无数,始终未入素王之境。
    只要不拿刀,对於郑天长来说,成辛再也没有半点威胁。
    而除去成辛之外,杨贞义本来就是郑家的家將,对郑天长也是忠心耿耿,脾性相投。
    很多彰显王者威仪,紓解无聊烦闷的法子,都是杨贞义为他想出来的。
    吐蕃已经分裂衰落,大唐接受朝贡,其余邻国皆是小国。
    郑天长这几年的日子,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不顺心之处。
    今日这个在王城喝骂他的声音。
    不但令他暴怒,甚至令他產生几分新奇之意。
    到了王宫中最高的屋脊之上,他一眼望去,就看到了內城那条空荡荡的长街。
    看到长街之中,唯一站著的人影。
    楚天舒离王宫正殿,还有数里之遥,大殿屋脊上的那个人,又並非巨人,而是常人体態。
    但楚天舒还是第一时刻,捕捉到那个人的出现,微微抬头看去。
    年轻的面孔,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墨发如云,额头光洁,英眉朗目,整个人的气场,没有一丝的阴霾。
    一个年轻人,孤身站在长街那里,竟似与天上的太阳相得益彰。
    没有人会觉得太阳是孤单的。
    相反,任何人面对太阳的时候,反而会觉得,自己才是孤单的那个。
    郑天长心弦剧震。
    他自认为有满城的鹰爪,一国的奴僕可供驱役,虽觉自己至为尊贵,却也从没有觉得自己孤单过。
    但是,看见这个人,他反而觉得,自己才是一个刚刚孤身入城的独行客。
    更令他震讶的是,这个人的面貌。
    天下有不少人知道当年海东来约战段忠的事情,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一战中,杀死段忠的,根本不是海东来。
    郑回活著的时候,对此也是秘而不宣,但却曾经亲手做了一幅画。
    郑天长四岁的时候,郑回就死了。
    但以他如今素王的武道境界,还是能清晰回忆起来。
    那时候,曾祖父因为太老,很爱回忆过往,会把他抱在膝上,让他去看那幅画。
    “……这在曾祖我前半生中,也是最难忘的一个小友,忘年之交,义士奇人,若非是他,当年南詔境內的唐人,肯定要经歷一场不小的风波。”
    “哈,当年为你起名,我一下想起天长二字,大约也是因为想起了他,希望你以后,同样坦然行道,不畏强权,而又能温和活泼。”
    “海东来虽然也好,毕竟还是太独了些。”
    “对了,这画上人叫,楚天舒……”
    这只是郑天长记忆中,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片段。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画像上那个人。
    一百多年前的人,除了海东来,还有几个到今天仍能活蹦乱跳的?
    可是长街上那个人,不但面貌跟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那股气场,也绝非寻常高手所能比擬。
    “难道真是同一个人?”
    郑天长喃喃出声。
    话音未落,他忽然看到长街上的楚天舒飘上半空。
    衣袍飘摆间,那个人影就像是吃饱了风的一面小帆,一个纸鳶。
    又像是长风之中,疾驰而至的一朵云气。
    数里之遥,这人中途全未落地,直飘到了大殿顶上来。
    郑天长心中,倒没有什么惊讶之色。
    精修武道者,虽然不善飞行,但若到了素王境界,踩著风跑几步,倒也不难。
    况且天下还有兵魂之术,让人能飘行,也不足为怪。
    “你就是郑天长?”
    楚天舒打量他一眼,“听说,你第十九子,十一岁之际,出门游猎,误射了一个农家女,回宫后,惶惑不安。”
    “你想到一个法子,让宫女披上鹿皮,陪你父子射猎。”
    “死了数十人后,你那幼子果然適应起来,拍手称快?”
    郑天长眉梢微动。
    这件事,是他平生得意之作,太医令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他略施小计,就令孩子破除恐惧,从此勇敢无畏。
    但他一听楚天舒口吻,就知道不妙。
    “你莫非杀了本王的幼子?”
    “那孩子十一岁就死了。”
    楚天舒轻嘆一声,“至於刚才,倒也有个小畜生,在宫门那里,变成了肉泥。”
    郑天长闻言,脸颊上有块肉颤了颤,豁然出手。
    他这一手探出来,並掌如枪,空气被撕出一条惨烈白痕。
    白痕的清晰程度,远比他之前整个身体移动时,更加明显。
    正前方,那些还未及逃走的空气,剎时被挤压在他的指尖,形成一股浓郁的湍白气波。
    他已经从楚天舒的话中,听出了明显的杀意。
    就算真是当年那个人,又展现出如此不俗的气场,郑天长也只会忌惮,而绝不会有害怕。
    若要相杀,更不会犹豫。
    这一下並掌为枪的气势。
    强烈到让楚天舒所处的那个方向上,半个王宫里的人,全都感觉到心头一麻,毛骨悚然。
    心血武道,心还在血的前面。
    暴涨的气血固然是根本,但强大的心境,就像是强绝炸药的引子一样,更不可或缺。
    楚天舒心中没有半点惊怕,但被这股气势一衝,双眉也不禁一动。
    眉骨上的每根眉毛,好像都在瞬间耸动,变得更清晰了几分。
    他的左手,指纹,寒毛,指甲光泽,也在同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並指如剑,陡然上挑,刺向郑天长的手肘。
    这是剑意贯彻在指尖的表现。
    以意领气,剑指的速度,应付对方这一击,绰绰有余。
    然而,郑天长的身影突兀消失!
    楚天舒感到,脚下宏伟的大殿,整体下沉了一分。
    郑天长在消失的前一瞬间,震足发力,没有踩坏屋顶,却把整座大殿连地基都压沉了一分。
    这一下借来的反作用力,所能爆发出来的速度,绝对已达到他所能施展的极限。
    但这样的速度,反而没让別人感觉到任何异常的波动。
    周围的环境气场,没有半点变化,也感受不到任何敌意的徵兆。
    修炼到素王境界的武者,以心控血,以血掩心,如同百链钢混上天外铁,一下锻成太乙精金。
    虽然只有那么一剎那,但在这一剎那里,外人的感官,绝难捕捉到他的痕跡。
    就算同为“素王”的人,在这种状態对拼,很多时候,靠的也是灵感和运气,而不是真的能看清对方的动作。
    预测不到招法的落点,捕捉不到心念的轨跡。
    打破灵觉,心外一拳。
    楚天舒右手一抬,电光石火间,右手好像还捏了个孔雀般的手印。
    又好像只是幻觉。
    那个手印一闪后,楚天舒的右手,分明已经是五指张开的模样,全力平推出去。
    前字印,这一印最快,不但一往无前,且似未卜前知。
    掌力通过那个孔雀般的手印,有九成,都超前聚集在掌心的位置。
    这一掌,没有朝任何方位变化,依然是朝正前方轰击出去。
    前方果然有一股星飞月逝,陨石撞山般的大力,轰在了这只手掌上。
    仿佛一种屏障被打破。
    那股巨力现出真容,正是郑天长的拳头。
    郑天长的脸上,终於露出一点惊容。
    不错,他使出心外一拳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绕向別的方位。
    只是瞬间后退,又骤然前冲。
    他其实一共踏了两次屋脊,每次,只让整座大殿下沉了半分,合起来,才沉了一分。
    也是这一退一进,合起来才是一拳。
    虽然始终处在楚天舒的正前方,但使出“心外一拳”的这个状態,气息全部遮断,脱离灵觉感官,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方方面面的落差,让这一招的绝杀之效,达到顶级。
    但楚天舒接住了,双眸之中,微光如轮,身上各处,都在向外散发千丝万缕,清透微妙的波动。
    楚天舒审问俘虏时,就把能问的都问了,进王宫之前,更以天眼观测过王宫。
    他知道有心外一拳这么个说法,但真来面对,仍觉吃惊。
    郑天长差点有那么一剎,真的让他的灵觉看不清。
    如果是完成根基转化之前的楚天舒,大概只能在类似近视眼一样的状態,仓促去接这一拳。
    虽能挡住,也无法有更多建树。
    而现在……
    嗡!!!
    一个很低,但传得极远的嗡鸣声。
    声音先是从拳掌碰撞的地方爆发,顺著两人的身体,传递到脚下大殿,又传到地面。
    以整个地面为介质,霎时扩散,似要比空气中传声快得多。
    剎那之间,方圆数里的百姓,都感到一股声音,从脚底传到了耳朵里,沉闷,悠长。
    郑天长赫然觉得,对方周身各处,万缕千丝的奇异波动,全都有个交集点。
    那也是力道最强的一点,就藏在楚天舒的掌心里面。
    等郑天长意识到的时候,那一点,已经通过拳掌碰撞,冲入了他体內。
    一个似有若无的绿色亮点,从郑天长拳头上,直穿而入。
    亮的时候,他的整条手臂,好像血肉、衣服,都不存在,能直接看见骨骼框架。
    暗的时候,则能看到他的手臂在膨胀。
    当这个光点穿肩头,入右胸的时候,才彻底暗掉。
    而当此之际,郑天长的右半个身子,已经坑坑洼洼的鼓起。
    就像在转瞬之间,长出了上百个肉瘤。
    左半边还是正常人,右半边,已经是一个肉瘤堆出来的怪物。
    他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气血生机,反而成了这些肉瘤能够急速生长起来的助力。
    “这是什么?!”
    本以为自己无所畏惧的郑天长,露出惊异之色,身体踉踉蹌蹌的后退。
    以他的功夫,如今在这屋脊上,居然有点站不稳。
    “这是我的內功。”
    楚天舒吹灭了掌心里的一缕青烟。
    “你中了我的內家掌力,还有三秒。”
    郑天长心中大感不祥:“什么三秒?什么叫秒?”
    “二。”
    郑天长喝道:“且慢。楚前辈,我家曾祖父……”
    “一。”
    嘭!!!
    郑天长右半边身子,所有肉瘤都炸开来。
    血肉全无,右半边只剩骨架,骨架还发绿。
    如此看来,倒跟他左半边身子更协调点。
    “不、不……”
    郑天长跪倒在屋顶,左边眼珠动了动,看向楚天舒,喉中犹有不甘的余声。
    “原来你知道,我和郑回是老朋友。”
    楚天舒的手掌负向身后,望向城中。
    “我正是帮老朋友,来纠正你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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