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舟自然要快,以这毒雾的毒性,再晚那么一会儿去喂解药,只怕谁来都无力回天了。
    纵使他千万般想先来查看徐行伤势,但这种时刻,他不可能不听她的,只寒着脸朝下方惊慌失措的人群闪掠而去,指尖一弹,血液分散成十几颗血珠,低喝道:“张嘴!”
    一看上面的空气已被染成紫黑色了,寻常人都开始屏气,就算被这么一叫,又怎敢贸贸然张嘴?只是那血珠诡异得很,自齿缝间一钻而进,一落肚,整个人都清明了几分,仿佛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力气来。
    间不容发,他再一抬眼,半空中火海沸腾,已经打起来了!
    徐行不喜和人一同出任务也不仅仅因为她的体质,更有功法的原因。她的火,汹涌无竭,吹灭又生,对敌如此,对同伴自然照样如此,世上没有两头占的好事,亭画和黄时雨被误伤过太多次,都已被烧出了经验,见她起手式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躲了。
    想要野火滔天,就绝不能有束缚——一旦束手束脚,威力便会跟着大打折扣。更何况,徐行明白,她若真的毫无顾忌地发挥出百分百的气力,那躲也没用了,敌我不分,除非有人强大到能制止她,否则同伴也会跟着一同被烧死在大火里。
    “寻舟!”徐行传音道,“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寻舟:“师尊!”
    徐行道:“我没有空说第二遍。去!”
    第一招,那群妖族就被逼得现身,第二招,抵御火属灵气的护罩便轰然破碎,为首者被迫展露出真容——那是一只巨蟒,上半维持着人身,面色极差,下半则是蛇尾。说是蛇尾,也不尽然,蛇尾有将近六十尺长,圆木合抱那么粗,正极不愉快地不断拍打地面,震起阵阵尘埃。
    蛇族冷冷看她,徐行也冷冷看回去,两人对峙片刻,杀意弥漫,徐行忽的啧道:“你这算不算没穿裤子。”
    “滚!”蛇族怒吼道,“你杀我兄弟杀得很开心么?!今日我要让你碎尸万段一万遍!”
    徐行余光瞥过后面妖群,什么妖都有,还有着制式雷同的粗糙兵甲,俨然间已经有了军队的初步雏形,心中不由一沉。蛇妖没脑子大家都知道,没脑子的一般又很强,所以多半担任的是“出头鸟”和“打手”的职责。比如现在,它或许只认为自己在给兄弟报仇,但半路截杀护送质子的穹苍掌门弟子,这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果不其然,巨蟒身后,一道幽幽碧眼注视着她,似乎弯了一弯。
    徐行这才反应过来,不对,谁杀你兄弟了?于是盯着那巨蟒的脸看了一阵,还真看出了几分熟悉。当年紫兽庄出事,有只蛇妖带人想趁隙作乱,一个不慎被她杀了,现在脑袋估计还在占星台挂着当战利品。掌门最终还是婉拒了将它拿去泡酒的要求。
    “嗯。是,我杀的。怎么了?”徐行将喉间的毒血咽下,笑道,“要相杀就来,那么多废话!”
    巨蟒的蛇尾带着厉风朝她拍来,徐行长剑斜指,剑尖连点三处,火花爆燃,那蛇妖被灼烧得翻滚起来,猛然长啸,冲到面前,徐行忽的道:“看暗器!”
    蛇妖霎时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然而那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暗器,反倒险些闪避不及,被削下一块肉来,察觉自己这么容易就上当,不由恼恨。
    “你也不想一想。”徐行嘻嘻道,“我一个使剑的,哪会带暗器?就算带了,也没学过该怎么用啊?”
    蛇妖怒道:“贱人!”
    不得不说,毫无杀伤力。威力堪比六长老的小兔崽子。徐行并不理睬,剑尖生花,又是疾风落雨般的剑气横扫,又忽的指道:“小心了,暗器!”
    蛇妖头也不回,恼道:“你以为我……”
    话语未落,他便感到自己右脖颈处一阵尖锐剧痛,震怒转头,才发现那竟然是十几枚竹叶,边缘深深嵌在他皮肉中,宛如剑锋,霎时,鲜血狂流。
    “我可没骗你。”徐行遥遥一指,山谷间所有落在地上的竹叶倏地如被狂风卷席,冲天而起,停在空中,尖端朝向它,像一道小型剑阵,她嘲讽至极地笑了一笑,道,“不用带,也不用学——去!”
    唤竹为剑,看似简单,却是多少剑道之人究极一生也做不到的事,她的确是天生逸才。
    蛇妖暴怒间,身后之人终于开口了,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又带着缓缓的绵意,听着甚至有些黏腻了,让人背后发麻:“你为何不想想,她这般戏弄你,却不杀了你,是为什么?”
    “第一,她已中毒,行动只会越来越迟钝,她杀不了你。”那狐妖用一种颇为奇异的眼神注视着她,似乎她才是那个怪物,“这毒雾是蛇毒所制,天下剧毒难左其右,寻常人呼吸间便蔓延到心脏,即刻毙命,即便是修者,也不过是能多支撑个一时半会罢了。竟然还能撑着与人相斗,我真想剖开你的身体,看看你的心脏究竟是什么做的?”
    “第二,她要拖延时间,让这些人脱困。”狐妖又困扰道,“说实话,那些人死不死活不活,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一开始便只要你一个人……不过,为了让你配合一些,我直说吧,这附近地势中,能不被毒雾侵染,又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一个,就在那边的虎丘崖上,离城镇也比较近。你们的援兵来了,第一时间便会发现。”
    徐行又吞咽了一下,满嘴的铁锈味道,让人想呕,她想得到,现在一咧嘴,肯定连牙齿都红了。
    还真是有备而来。
    他知道,徐行最先考虑的定然是那群人的安全,别说只有一个能藏人的地方,就是没有,徐行也要硬开出来一个地方将他们放进去——如果这群人一开始便死了,或是毒发不治了,她未必会伤成这样还无计可施,正是因为他们活着 ,还半死不活,所以徐行就算明知道脚下是陷阱还是得硬着头皮踩进去。
    唯一的变数,就是寻舟。
    寻舟是鲛人这件事,无需穹苍之人也可以知道,但鲛人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恐怕天下知道的人寥寥。妖族反叛者想联合鲛人族已很久了,是以他们不敢对寻舟轻下杀手,徐行现在唯一庆幸的便是他们还不知道寻舟当质子的根本缘由,也暂时不知鲛人的天赋,否则今日真的要倒血霉了。
    就算这次不知道,下次也会知道了。不过,先度过这次难关再说以后吧!
    她不会死,就算被带走也不算什么,只是……寻舟……
    胸前一窒,徐行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心口,然而怎么也揉不散那被人揪着一般的窒息感,手肘处血管已经泛出了一种诡异的青蓝色,看来毒已经将她身体内部破坏的差不多了。她摇晃两下,看了眼足下两步处还昏迷着的书生,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想大叹一声:“多谢你!但果真我们不合适,百无一用是书生!吾命休矣啊!”
    剑自手中滑落的前一刻,徐行余光瞥见一团巨大的蓝火自下而上,扑天而来。
    -
    再醒来时,徐行头疼欲裂,只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直在自己脸上额上摸来摸去,越来越焦急,她睁开眼,寻舟紧紧抿着唇看她,昏暗视线中,他眼底一瞬光亮,好像有什么就要夺眶而出了。
    “师尊。”寻舟哑声道,“你醒了。”
    她只是短暂昏了一下,才过了有没有半杯茶的时间啊?这么短的时间,都不够一个人死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哭要哭的,徐行有些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轻轻拍了拍他靠得很近的脸安慰,问:“那些人?”
    “送出去了。”寻舟答得很快,颇有种不想让徐行继续追问的意味在,“毒,怎么办?师尊还痛吗?”
    徐行想摇摇头,然而就是这一动,她才发现自己唇间衔着寻舟的食指,他一直在放血,短短时间内,自己口中就已经积满了他的血。徐行心道,早就说了,你的血对我没有用,治愈没有用,自然解毒也不会有用,这是病急乱投医……
    她要说话,就得先把口中的血吐掉。不知怎的,徐行还是没有吐,将这没有用的血咽了。她想说自己没事,但呼吸间,又是胸口剧痛,偏头重咳起来。
    寻舟吓到了。是真的吓到有些手足无措了,他重重抓住她的手,手心一片恐慌的凉,还在不断颤抖。
    徐行捂着口唇,开始观察这附近的情况。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狭小的洞穴。看上去是山壁间哪种猛禽飞禽的巢穴,开凿的并不深,还有些兽类的白骨带着腥臊味堆在角落,石上有被暴力清除的痕迹。
    看得出来,寻舟方才用了他的天赋,强行将她带到了这个本被掩埋的兽巢中,然而,他无法进行距离太远的移动,这个巢穴还处在山谷的边缘,毒雾无孔不入,现在已经浓厚到了空气都变成了灰黑色,唯一的解药就在她身边,但是对她没有用。
    太狭小了,两人蜷在内中,声息相闻,别说站着,就连坐着都无法挺直腰。唯一庆幸的是,深倒是挺深的,那书生还昏在那,平躺着,宛如一具尸体。
    等等,不会真的变成尸体了吧?
    徐行艰难地伸手去探了一下,奄奄一息,暂时还没死。不过,只怕他没死,自己又要去死一死了。
    她心中不由生出些焦躁来。
    ……除了那时亭画是不得已外,她并未在其他人面前“重生”过。
    说是重生,也不尽然。不如说,死亡是她的终点,也是她的起点——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的血,断肢、斩首,甚至变成碎片,只要她真的彻底“死亡”了,再醒来时,她的身体便会截然一新,所有的伤口都会复原。就连断下的肢体都会重新长出,这么多年,没有过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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