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蔽了天光,风雨让人分不清夜色是何时降临的,但随着外面越来越黑,雨滴逐渐凝结成冰,撞击在窗上的声音愈发响亮。
    这驿馆一共就只有三间上房,胤禔夫妇占了一间,丹卿占了一间,另一间本是留给孙天阙的,毕竟他伤势尚未痊愈,需要静养。
    但他那间房本就是最杂乱的,好不容易收拾出来,还没来得及生火,屋顶的瓦片又在风雨中掉落,屋里漏起雨来。
    侍卫们来报过丹卿,想出去修屋顶,却被丹卿拦住了。
    这外面不知是下雨下雪还是下冰,又天黑路滑,上房只怕会很危险,不过一夜而已,怎么都能凑合,何必让侍卫们摸黑上房去赌命呢?
    好在他们自带了小榻,叫人摆在屋子里的另一边,中间以屏风相隔,勉强也算是分出来两间,她跟孙天阙今夜就这么休息吧。
    孙天阙欲言又止,最终却也没提出反对。
    他乖顺的用安太医给的药汤泡了脚,但拒绝了丹卿让他艾灸的提议,只说屋子小气闷,灸起来那味道更叫人睡不着了。
    屋里点了三个炭盆,十分暖和,丹卿瞧着泡了脚后孙天阙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便也没勉强他。
    她本想留个侍卫在他那边照顾,但孙天阙却不肯,只说他自己可以的。
    他如今是还不能长时间站立,但借助拐杖已经可以走几步了,如有需要,他自己从榻上走到门口还是能行的。
    丹卿知道他不想在她面前丢脸,于是便叫侍卫守在门外,好在大厅里也生了炭盆,他们守夜并不冷。
    朱颜和成碧原想在屋里打个地铺,但地上生着炭盆,这屋子又小,也不能开窗通风,只有门留了缝而已,丹卿怕她们睡在地上夜里会中毒,干脆叫她们一起上床挤挤。
    出门在外,又赶上特殊天气,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都先保重身体要紧。
    朱颜和成碧毕竟跟随丹卿多年,了解她的脾气,虽然拘谨,但却没推脱,乖乖的窝在丹卿脚的一侧,三人挤在一处,却也暖和。
    很快,驿馆内外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啪啪声,和冰雨打在窗户上的砰砰声,听起来十分催眠。
    自从离开京城后,丹卿的睡眠状况就改善了很多,即便是今夜这般狼狈的处境,依旧很快进入了梦乡。
    外面的风雨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天色微微亮之际,驿馆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将丹卿惊醒了。
    她有些迷蒙的坐起来,朱颜和成碧下了床要出去查看,却被她拦住,只叫她们好好待在屋子里。
    孙天阙也不知是没睡还是醒得早,竟然已经端坐在轮椅上了,他横在门口,手持一把丹卿之前给他防身用的弩,正对着外面。
    “发生什么事了?”
    丹卿轻声问道。
    孙天阙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别怕,侍卫们出去查看了,你先将衣裳穿好,以防万一。”
    丹卿闻言,赶紧从床上下来,跟两个侍女一起将外裳穿好,也来不及梳头发,只简单编了辫子绑好。
    收拾妥当后,丹卿拿着她的火1枪走到了孙天阙的身后,另一只手握紧他轮椅的把手,若有危险,好拉着他一起躲闪。
    又过了一会儿,驿馆大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丹卿手中的枪已上膛,屏息
    等着来人进门。
    离京之前裴端就放出过太子要对他们出手的消息,再加上胤禩的暗示,丹卿猜测该是太子的人到了。
    如今她的援兵未到,随行的只有百余侍卫再加上外围没有带上火器的护军两百人,战斗力并不充足,而对方能越过外围护军到了驿馆门口,可见实力强劲。
    丹卿心里暗骂胤礽真的疯了。
    她知道胤礽会出手,但没想到胤礽竟然敢在张家口动手。
    张家口可是有大清驻军近万人的,而清军驻地距离此地并不算远,也正是因为如此,丹卿才选择在这里休息,即便没有风雨,她也打算在附近盘桓几日,等援军到了再出关。
    胤礽若是在此地对她动手,无论输赢,必将会引来张家口的驻军,到时候他要如何隐藏痕迹,又如何向康熙交代?
    正警惕间,一人当先出现在门口,一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他停在门外,扬手摘掉了斗笠,正要脱去蓑衣之时,一抬头正好直面丹卿的枪口,顿时僵住了,满眼不敢置信。
    “素瑜?”
    丹卿也惊了,赶忙放下枪推开孙天阙走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思文没有回答,而是看看丹卿,又看看孙天阙,再看看丹卿,那表情活生生就是抓奸的模样。
    “你跟他住一个房间?”
    薛思文丢开身上的斗笠,眼睛瞪得圆圆的,不答反问。
    丹卿回头看想孙天阙,孙天阙却是已经自己退回了房间里去了。
    “昨儿屋顶漏了,我们只是事急从权而已,”
    丹卿解释道,“朱颜和成碧也一起睡的。”
    早就拿了刀出来立在一旁的胤禔“啧”了一声:“这么巧啊,其他房间都好好的,偏就他那间漏了?”
    薛思文往前几步,顺着说道:“是啊,真巧啊。”
    胤禔又道:“就算屋顶真漏了吧,怎么不叫他去跟侍卫们挤挤?”
    薛思文停下脚步,眼圈开始泛红。
    丹卿怒瞪胤禔:“大哥你要是闲得慌就出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胤禔笑嘻嘻的往外走去,路过薛思文的时候还特意停下来好好打量了他几眼,评价道:“这个长得也不错,妹妹好眼光。”
    丹卿深吸一口气,高喊一声“嫂嫂”,大福晋从屋里探出头开,嗔怪的瞪了胤禔一眼,胤禔赶紧示意没事,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你是雨夜还赶路了吗?”
    丹卿走过来拉住薛思文的手,感觉有些凉,“又不差这一两日,何必要冒雨前行,平白叫我担心。”
    薛思文这才张开双臂将丹卿抱住,用力嗅了嗅她的气息,然后深情开口道——
    “公主,你有点臭了。”
    丹卿:……???!!!
    “薛素瑜!”
    丹卿一把推开他,气得跳脚,“你才臭了!”
    薛思文笑着还想抱她,丹卿却是坚决不肯再叫他近身,转身就要回去。
    “我错了,错了,”
    薛思文赶紧拦住她,“没臭,真的没臭,我就是吃醋了嘛,故意胡说气你的。”
    丹卿哼了一声,转过头不想搭理他。
    “公主,好公主,别恼我了,”
    薛思文继续哄道,“你就不关心一下我为何非要在雨夜赶路吗?”
    丹卿给了他一个赶快说的眼神。
    “我本来也想在关外扎营,再给你消息等你过来的,可没想到却发现了喀喇沁部的踪迹,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薛思文解释道,“我没敢打草惊蛇,怕坏了你的谋划,就趁着雨夜他们安营避雨之际赶紧赶过来,先跟你汇合。”
    又是喀喇沁部,噶尔臧还当真是命大,也不长记性啊。
    “我带了不少火器过来,一路上都装作是商队,应该没人察觉,而且我与过路的商贾打听,他们说张家口守军近日来多往宣化去练兵,再加上如今风雨路难行,估计一两日赶不回来,公主若有打算,不如早些动手,”
    薛思文难得露了凶光,“今夜只恐仍有大雨,正适合抹除痕迹,不叫人拿了把柄。”
    当年他被喀喇沁人放了冷枪,虽然丹卿替他报了仇,可不代表在他心里就揭过去了。
    喀喇沁人从此销声匿迹便罢了,可他们竟然还敢听胤礽的调遣前来堵截,如何能叫他们全身而退!
    丹卿微微一笑,奖赏似的拍了拍他的脸:“你还真记仇,那就听你的,咱们即刻整装出发,去会会那些喀喇沁人!”
    丹卿已经厌倦了总是被动的等着被人欺负,再去反抗的日子,之前没动是因为她回京之际不好携带火器,怕与胤礽的人交手会损兵折将,而如今,薛思文如及时雨一般将她的大杀器们都带了过来,二百护军营立刻从骑兵变成火绳枪兵,她还又何可惧?
    或许张家口的驻军突然往宣化练兵是胤礽所为,为的是方便喀喇沁部动手,但如何不是给她提供了便利?
    有清兵在,她总还是放不开手脚,但如今,既然天公作美,那她就要先发制人了。
    丹卿将队伍分为两部分,留下大半侍卫保护辎重和后勤人员,以及不会功夫的侍女们,让他们慢慢收拾东西,等日头好了暖和了再出发,而她则带着护军们和薛思文带来的人一起,先行出关,去强袭喀喇沁部的营地。
    胤禔闻言,直呼也要同行,负责看管他的官差们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没打算动弹的大福晋,决定闭上眼睛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大阿哥不就是出去遛遛弯么,反正大福晋还在呢,他还能跑了不成?
    至于其他,什么喀喇沁嘎拉哈的,他们完全听不懂。
    丹卿略有些犹豫,胤禔却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叫我躲在归化城里吃闲饭?不过是提前练练手罢了,今后有这活计,只管喊上你大哥,我没旁的本事,带兵还是有点门道的。”
    他想得很明白,只指望着兄妹之情终究会越磨越淡,他想真正在草原上过得好,必须得有他的价值。
    归化城缺懂兵事的人,所以徒有充足的火力,却一直不得扩张之法,这对他来说,却是一个顶好的机会。
    他若是能在外面帮丹卿开疆拓土,又何愁得不到真正一人之下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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